隆冬的江風裹挾著腥甜的潮氣,呼嘯著拍擊在漕運碼頭的木樁上,帶起漫天水花。
碼頭上,密密麻麻的漕船停泊成行,黑漆的船身被凍得泛著寒光,船帆被收攏,像一張張緊裹的麵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李子清身著素色官服,披著一襲深灰鬥篷,腳踏在被凍得堅硬的青石板上,神情冷峻。
他的手裡握著一卷展開的漕運總圖,那是數日前從工部庫房調出的新版輿圖,經過多處親手標注與批改。
船工們簇擁在碼頭邊,神色或惶恐或疑惑,漕幫的掌事人則戰戰兢兢地跟在隊伍後方,額角冒出冷汗。
“抽船,驗貨。”李子清冷冷下令,聲音在風中清晰得讓人心頭一顫。
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名禁衛軍魚貫而出,熟練地踏上了第一艘漕船,手持丈尺、鐵鉤與測杆,動作乾脆利落。
江風掀動他們的衣袖,嘩啦啦的水聲伴隨著鐵器敲擊聲,讓碼頭上的空氣緊張得仿佛要凍結。
船艙被一一打開,麻袋堆疊如山,外層是整齊的米糧,袋口封得緊實。
一名警衛伸手從袋口處抓出一把米粒,指尖撚了撚,又將一枚黑石子大小的東西丟進水盆中。
水波蕩開,石子緩緩下沉,濺起一圈漣漪。
李子清盯著那圈漣漪,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換船,測吃水線。”
另有兩名禁衛抬著丈杆走向船舷,將刻度緩緩插入江水,取出時杆身被水線染出一抹深色。
“吃水超三寸。”禁衛躬身彙報。
“再驗。”李子清抬眼,聲音冷得像這江麵的寒風。
三艘船相繼驗過,結果無一例外。池水深得詭異,卻看不出麻袋有何異常。
“拆一袋。”李子清終於開口,語氣平靜得令人發毛。
警衛抽刀割開一隻米袋,雪白的米粒如細流傾瀉出來。
一名士兵伸手探入其中,指尖觸到一片冰冷堅硬,手心撈起時,竟是一小團濕漉漉的黃沙,混雜著米粒黏成團狀。
碼頭上一片死寂。
李子清蹲下身,將那團沙粒撚在掌心,輕輕吹散。風將沙吹得滿天飛舞,像是裹著血腥味的雪。
“摻沙。”
他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麵色驟變。
船工們臉色慘白,碼頭上的掌事人跪了下去,瑟瑟發抖:“大人饒命,卑職……卑職不知情啊!”
李子清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冷得像霜刀,讓他徹底啞了聲。
他轉身,接過隨從遞來的漕圖,在風中鋪展開來。那是以漕河為軸繪製的細密水係圖,每一處驛站、船閘、倉儲點都清晰標注。
“這三條航線,皆出自江北沈氏漕倉。”
他指尖在漕圖上點下三處,聲音清晰冷峻:“沈彥之案雖已結,但餘孽尚在。”
風將漕圖吹得獵獵作響,李子清的手指卻穩如磐石。
……
次日,江北漕倉被封,數十名賬房與庫吏被押解而來。
午後的碼頭風雪初霽,陽光照在江麵上,映出冷厲的金光。
漕倉賬房被押跪在台階下,一個個麵如死灰,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李子清坐在一張簡易案幾後,桌案上擺著一疊卷宗。
“沈彥已死,你們還敢餘波不止,誰授意的?”
無一人應聲,唯有風吹過江麵,帶來冰冷的潮濕氣息。
李子清目光微冷,隨手提筆在一份卷宗上重重畫了一筆,示意押下去拷問。
拷問聲很快響起,伴隨著棍棒敲擊的悶響與短促的慘叫。
船工們遠遠圍觀,人人噤聲,連喘息都不敢出聲。
“再查賬。”李子清冷聲道。
一名屬官抱著賬簿匆匆上前,將攤開的賬冊遞上:“大人,請看此處,三年前的賬目有明顯缺口。”
李子清掃了一眼,眉頭微挑:“漕米三十萬石,賬上卻隻入庫二十七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