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穹深處的雲被火光映得微紅,像一條尚未散儘的戰痕,橫亙在新都的上空。風從廢墟那頭吹來,帶著焦土的味,摻著灰、塵、鐵鏽與一絲若有若無的米香。
寧凡立在北闕舊城的台階上,盯著那片被風卷起的火屑。風中有低語,是大地的歎息,亦是往日諸侯與烈兵的亡音。
城牆下的河水在夜裡泛著淡光,銅色的波映出斷垣殘壁。那是重建前最後一次的巡查。
蘇淺淺披著青白織錦的外裳,靜靜立在他身後。她的發微濕,被夜風拂得輕輕顫動,眼底藏著一層淺淡的光。
“火息未儘。”她低聲道,“可人間的道,得有人續。”
寧凡轉身,神色沉靜:“火可以毀,也可以照亮。餘燼不熄,正該生根。”
他走下台階,腳踩在碎石與灰燼上,發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音,在空曠的城廊中,一聲聲回蕩,如同舊王朝的心跳。
重建的木梁堆在廣場中央,被夜色染成深褐。工匠們未息火,爐中仍燃著金紅的炭,映著他們的臉,一層層暗影起伏。
寧凡停步,緩緩伸手,將一根青銅釘從炭火中取出。那是用於重鑄北闕門扉的最後一枚。
“從火裡生出的,不隻是武器。”他喃喃道,“還有秩序。”
他將那枚釘緩緩插入門框中,發出一聲鈍響。那聲響沉實,像一場舊夢封緘,也像一段新史的啟章。
遠處傳來鐘聲。第七火鐘已不再作聲,那是人族與姒族共同熔煉的新鐘——名曰“和鳴”。
它第一次敲響,便是今夜。
鐘聲傳遍山河,穿過廢墟、河穀、麥田與未複的宮門,帶著一種奇異的寧靜。
風似乎也被那聲所淨。
蘇淺淺靜靜抬眸,看著天邊漸散的紅光。那火光化作一道柔亮的霞,沒入雲層。
她忽然輕聲問:“若有一日,火再起呢?”
寧凡沉默許久,方開口:“那時的火,已不是奪命之焰,而是心中的光。我們若能讓人心自明,火便再起也不害。”
他說這話時,眼底有一抹極淡的笑,像一顆曆儘風沙卻仍存亮的星。
……
翌日晨,重建議政殿啟。
新都依舊未整齊,磚瓦未齊,簷下的塵灰未掃,但百官已在殘簷下列座。
議殿外,風吹過旌旗,那旗上不再是皇族的金火紋,而是一枚赤色稷穗。
那是蘇淺淺親手繪的紋樣——以火養稷,以稷為火。
“諸事重定,舊律須廢。”寧凡目光掃過眾人,語聲低沉而緩,“從今日起,天下之治,以‘火稷令’為基。”
眾臣齊聲應。
議殿內一片肅靜,隻餘風入簾的沙沙聲。
寧凡起身,步至殿前,抬手展開那卷新律草。
“凡以血脈為尊者,削爵歸民。凡以火焰為器者,禁私鑄。凡以地為本、以稷為命者,立田冊以賑。凡學者、匠者、醫者、司律者,皆得免徭賦。”
言落,殿中眾人皆靜。
這些條文,幾乎顛覆了舊製。
蘇淺淺立於側階,神色平靜,卻握緊了手中的一方布。那布上,繡著三行字——“火照人心,稷潤萬世。”
寧凡看著她,目光短暫停留,然後又望向眾臣。
“火是天賜之物,”他緩聲道,“可若人心不正,火便反噬。我們不是滅火,而是教火。教它歸於理,教它生於仁。”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在每個字的落處,都有一種莫名的堅硬。
那是一種不容辯駁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