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底部傳來的“哢噠”聲,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冰層裡碾磨,每一次響動都刮擦著人的神經末梢。楚星河的手死死扣在斬劫劍鞘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劍格處新生的銀絲紋路不安地明滅,傳遞著對坑底那蠕動之物的本能忌憚。白芷的骨翼微微收攏,翼尖金紅光屑凝成針尖大小,在昏暗的暮色中如同警覺的蜂群,鎖定了坑壁縫隙裡滲出的冰藍粘液。
那東西在動。不是流淌,是蠕動。粘稠的半流體物質貪婪地吸附在琉璃化的坑壁上,每一次“舔舐”都讓光滑的壁麵留下一道細微的、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暗痕。細密的銀紋在粘液深處流轉,如同活物的血管。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隨著它的蠕動,那被包裹在粘液深處的模糊輪廓,似乎正在…緩緩膨脹!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刺骨的威脅感,如同無形的蛛網,瞬間罩住了整條死寂的長街。
“退後!”楚星河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砂礫摩擦般的嘶啞。他腳步微錯,斬劫劍鞘斜指地麵,不是進攻姿態,而是防禦。坑底那東西散發的氣息,與兵庫深處青銅管道內纏繞龍骸的晶體觸須如出一轍,卻更加陰冷、更加…“饑餓”。他毫不懷疑,任何一絲多餘的能量波動,都可能成為點燃這桶“冰藍火藥”的引信。
白芷的指尖冰涼,母氣在掌心不安地跳動,試圖解析那粘液的構成,反饋回來的卻是混亂的、充滿吞噬性的能量渦流。“它在吸收…坑壁上殘留的湮滅氣息…”她聲音發緊,“就像…就像兵庫熔爐裡那些蠱蟲吞噬星塵!”
就在兩人神經繃緊到極致的刹那——
“轟隆隆——!”
沉重的、金屬摩擦的巨響,如同悶雷碾過皇都上空,由遠及近,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狠狠砸碎了兵庫區域的死寂!
聲音來自長街的儘頭,那座橫跨護城河、扼守皇都西翼的巨獸——朱雀門!高達十丈、由整塊“赤炎精金”鑄造的赤紅城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轟然閉合!沉重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門扇邊緣與地麵摩擦,濺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將暮色中的塵埃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暗紅。城門徹底合攏的瞬間,一道肉眼可見的赤紅光幕沿著門縫和兩側高聳的城牆急速蔓延、閉合,如同一隻巨大的熔爐蓋被狠狠扣上!空氣驟然變得灼熱、凝滯,帶著鐵鏽與硫磺混合的嗆人氣息。
“城防符陣‘離火罩’!”陣樞長老在識海中失聲,“皇都西城…徹底封鎖了!”
封鎖?!楚星河心頭猛地一沉。朱雀門是皇都西側最重要的陸路通道,更是兵庫區域物資進出的命脈!非戰時或重大變故,絕不會輕易啟動最高級彆的離火罩!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一陣密集而整齊的金鐵交鳴聲如同驟雨般響起,從朱雀門方向迅速逼近!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長街的碎石,帶著碾壓一切的氣勢。煙塵被無形的力場排開,一隊隊身披暗紅重甲、麵覆猙獰朱雀麵甲的士兵,如同移動的鋼鐵壁壘,瞬間填滿了兵庫廢墟外的街道!長戈如林,鋒刃斜指,冰冷的殺氣混合著鎧甲上蒸騰的熱浪,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洪流。
領頭的將領身材異常魁梧,赤紅的重甲上烙刻著繁複的朱雀紋路,肩甲處兩簇真正的赤炎晶石正熊熊燃燒。他沒有戴麵甲,一張國字臉如同刀劈斧鑿,下頜蓄著短髯,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兵庫廢墟、掃過街道中央那個光滑的深坑、最後如同實質的鋼針,釘在楚星河和白芷身上。他的目光在楚星河手中那柄樣式古樸、卻隱隱有雷光流淌的斬劫劍鞘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芒。
“奉監造司鈞令!”將領聲如洪鐘,每一個字都帶著鐵血煞氣,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兵庫重地突發‘晶瘟’,為防疫源擴散,即刻起,朱雀門以西全域封鎖!所有人員、物資,原地封存待檢!擅動者——”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柄門板似的赤紅巨劍,劍尖斜指,灼熱的氣浪排空而出,“視同通敵,格殺勿論!”
“晶瘟?!”白芷臉色瞬間煞白,骨翼上的金紅光屑劇烈波動,“他們管這叫…瘟疫?”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些士兵。他們鎧甲縫隙處,赫然也沾染著點點細微的、如同鐵鏽般的暗紅晶斑!雖然遠不如兵庫工匠或黑甲騎士那般嚴重,但那形態,分明與噬金蠱侵蝕的初期症狀同源!
“封存待檢?”楚星河的目光掃過那些士兵身後。幾輛巨大的、由精鋼鑄造、刻滿封禁符文的囚車正被緩緩推上前來。囚車的柵欄閃爍著赤紅的符光,散發著禁錮靈力的波動。這絕非簡單的“封存”!這是要甕中捉鱉!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深坑邊緣那枚靜靜躺著的、邊緣殘缺的青銅符鑰,一絲冰冷的明悟劃過心頭。封鎖…來得太快了!快得就像早有預案!九幽教的手,果然已經深深插進了皇都的軍政要害!
“這位將軍,”楚星河上前一步,聲音平靜,卻巧妙地以靈力送出,清晰地壓過了士兵隊列的肅殺之氣,“兵庫之變,非是天災,實乃人禍。邪蠱作祟,源頭未清,此刻封鎖,恐正中幕後黑手下懷。當務之急,應是…”
“放肆!”將領身旁一名副官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長戈直指楚星河,戈尖赤芒吞吐,“將軍麵前,豈容你妖言惑眾!兵庫重地,隻有你們這些來曆不明之人靠近後便突發異變!晶瘟肆虐,證據確鑿!爾等便是首要嫌犯!還不束手就擒!”他鎧甲上的晶斑在激動下似乎更明顯了一些。
“嫌犯?”白芷氣極反笑,骨翼猛地一張,金紅光芒照亮了她因憤怒而染上薄紅的臉頰,“兵庫工匠身染晶斑時,你們在何處?黑甲騎士被蠱蟲蝕體時,你們又在何處?丹心閣符盤失控,邪人假傳考核欲行滅口時,你們還是不在!如今邪蠱源頭就在這坑底蠢蠢欲動,你們倒來得及時,張口閉口便是拿人封存!”她翼尖一指那深坑邊緣滲出的冰藍粘液,“將軍何不親自看看,這‘晶瘟’的真麵目到底是什麼?!”
坑底那蠕動的東西仿佛被白芷翼尖的光芒刺激,發出一陣更加急促的“哢噠”聲!粘液湧動的速度明顯加快,包裹在其中的輪廓似乎又膨脹了一圈!一股陰寒、粘稠、帶著金屬鏽蝕氣息的惡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前排幾名靠得稍近的士兵,鎧甲上的暗紅晶斑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擴散,其中一人悶哼一聲,身形微晃,似乎體內的氣血瞬間被那寒意侵擾。
將領的眉頭狠狠擰成一個疙瘩,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著坑底那詭異的冰藍粘液。他顯然也感受到了那股非比尋常的邪異氣息,握著赤紅巨劍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副官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厲聲道:“妖女!還敢以妖法惑亂軍心!拿下!”
“慢!”將領猛地抬手,喝止了正要撲上的士兵。他目光如電,重新審視著楚星河和白芷,尤其是楚星河手中那柄看似平平無奇、卻讓他本能感到威脅的劍鞘。“本將秦烈,朱雀門鎮守副將。爾等所言…可有憑據?”他的聲音依舊沉肅,但那股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卻收斂了幾分,更像是在審慎地評估。
“憑據?”楚星河眼神微冷,斬劫劍鞘看似隨意地在地麵一點。鞘尖雷光一閃而逝,並未激發任何符籙,但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牽引力場瞬間擴散開來。目標並非士兵,也非將領,而是地上散落的、沾染著晶斑的玄鐵碎屑!
嗤…嗤嗤…
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玄鐵碎屑,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瞬間從地麵彈起,懸浮在楚星河劍鞘前方尺許之處。緊接著,令所有士兵瞳孔驟縮的一幕發生了:碎屑表麵那些暗紅的晶斑,仿佛遇到了克星,竟在雷光力場的籠罩下,發出微不可聞的“滋滋”聲,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色、縮小!雖然未能徹底清除,但那被抑製、被驅散的跡象,清晰可見!
“此物能抑製晶斑?!”秦烈眼中精光爆射,一步踏前,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他死死盯著那幾片晶斑消退的碎屑,又猛地看向楚星河手中的劍鞘,呼吸都粗重了幾分。兵庫異變後,那些沾染了晶斑的同袍痛苦掙紮、最終晶化而死的慘狀,如同夢魘纏繞著他。若真有克製之物…
“非是抑製,將軍。”楚星河手腕一抖,劍鞘收回,碎屑叮當落地,表麵的晶斑雖被壓製,卻並未根除。“不過是暫時乾擾了邪蠱吞噬能量的過程。”他目光轉向深坑,“此邪蠱以金屬為基,以湮滅能量為食,其源頭的‘饑餓’…遠超想象。兵庫熔爐、符盤死局,皆是其‘餌食’。將軍此刻封鎖,若不能斷絕其‘食源’,無異於將滿城軍民,與這饑餓之源,共囚一籠!”
秦烈臉色劇變。楚星河的話,如同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封鎖令背後那巨大的、被刻意忽視的風險!離火罩封鎖了空間,卻也隔絕了內外能量流通。若這邪蠱真如他所言,以吞噬能量為生…那這偌大的西城區域,數十萬軍民,豈非都成了圈養在這牢籠裡的…餌料?!
“一派胡言!”副官臉色鐵青,再次厲喝,“將軍!休聽此妖人蠱惑!晶瘟凶險,封鎖乃監造司與兵部共議之策!當務之急是拿下嫌犯,封存所有可能沾染瘟源的物資,尤其是…他們帶來的那些玄鐵礦!”他目光陰鷙地掃過兵庫廢墟旁那幾輛滿載礦石、此刻被士兵團團圍住的牛車。
玄鐵礦?楚星河心頭雪亮。原來如此!所謂的“晶瘟”、“封鎖”、“拿人”,最終的目的,還是指向了這批從青陽城運來的、蘊含著星塵殘渣的玄鐵!九幽教對這批礦石的渴求,遠超想象!甚至不惜動用皇朝軍方的力量,假借“防疫”之名行強奪之實!
“秦將軍,”一個略顯尖細、帶著幾分油滑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人群分開,一個穿著深青色監造司低級官吏袍服、麵白無須的中年人,帶著兩名捧著玉質托盤的書吏,踱步上前。托盤上堆滿了巴掌大小、閃爍著微弱紅光的玉符。“下官監造司錄事趙庸,奉監造大人之命,特來協助秦將軍處理‘火德稅’事宜,並…清點封存物資。”他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目光卻像滑膩的蛇,在楚星河和白芷身上掃過,最終落在那些玄鐵礦上,貪婪之色一閃而逝。
“火德稅?”白芷皺眉。
趙庸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卷鑲著金邊的帛書,抑揚頓挫地念道:“奉天承運,監造司諭:皇都重地,火德當興。凡入城之金鐵礦石,皆蘊離火之源,需納‘火德稅’以壯城防。稅率為…貨值三成!”他手指一抬,指向那些牛車,“此批玄鐵礦,共計一百三十七車,按今日黑市估價…需納上品靈石,一千八百枚!即刻繳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