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將楚星河安置在床榻上,立即封門閉戶。她從隨身革囊中取出數個形製迥異的小瓶,以某種特定的節奏先後傾倒藥粉混合在一個黑釉碗中。藥粉色澤各異,刺鼻的辛與蝕骨的寒雜糅在一起,無聲地廝殺。
“嗤…”
當最後一種暗金色粉末加入,碗裡粘稠的藥液驟然沸騰翻湧,凝成半固體的、閃耀著詭異青灰色冰紋的寒膏。濃鬱刺骨的氣息彌漫開來,桌角的木痕竟悄然爬上一層白霜。
楚星河側靠在床頭,右臂衣袖被徹底撕開。暴露出的晶骨臂猙獰可怖:那些蛛網狀的裂紋下,亮白色的電光如同被困鎖的活蛇,正暴躁地衝撞著裂紋邊緣,每一次衝撞都讓半條手臂亮至半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開來。
白芷眸光凝定,指間捏著一片薄如蟬翼的墨色玉刀,刀尖沾取一點青灰寒膏。寒膏觸到晶骨表麵最寬的裂痕時,發出滋滋細響,升起刺鼻的白煙,裂紋內掙紮的白光猛一滯澀!她手勢穩定如磐石,玉刀軌跡玄奧地刻劃,竟在臂骨表麵烙下一個微小的、結構異常繁複的冰霜符陣雛形!寒意侵髓,強行壓製裂痕中亂竄的雷煞。
劇痛排山倒海般席卷腦海!楚星河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跳,冷汗浸透了焦枯的頭發。臂上的符陣每烙印一劃,都像將燒紅的鐵塊硬生生摁進他的骨髓深處攪拌!他死死咬緊牙關,舌尖鐵鏽味彌漫,左手指甲摳進了掌心的皮肉。
晶骨臂承受著符陣的雕刻鎮壓。臂骨深處奔湧的金紅血脈如同被徹底激怒的荒獸,爆發出垂死掙紮的凶悍。赤金色的光芒在白玉晶骨內左衝右突,猛然撞向一處剛剛被寒符凍結的裂痕尖端!
“喀啦…”
一聲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冰裂脆響!那處裂紋在僵持了半個刹那後,驟然向前延伸了幾乎不可察覺的一絲!一股更加暴烈、帶著銳利鋒芒感的金係異種靈力猛地從裂痕深處滲出!
楚星河瞳孔瞬間縮如針尖!是玄冰井裡符劍吞噬那些守衛金甲碎裂時,強行裹挾煉入劍體又傳入他手臂的駁雜金氣!此前一直被狂暴的雷火死煞鎮壓著,此刻臂骨血脈失控,寒符壓製的瞬間空檔…竟讓它衝開了束縛!
白芷手腕一抖,指尖玉刀上的冰霜符文瞬間黯淡。她眸色瞬間沉如寒潭!她感知到了那股突兀爆發的金氣,更嗅到了其中一絲極為隱晦、卻淬毒般的陰煞尾韻!
“禁衛的玄金骨刃被碾碎的精魄碎片?好深的怨毒!九幽教的蝕心透骨毒…原來藏在這兒!”白芷心頭警鐘炸響,這蝕毒不僅腐蝕骨肉經脈,更針對神魂!她當機立斷,手中黑玉刀快逾電閃,“噗嗤”一聲刺入裂紋延伸的末端!刀身爆開一片冰晶霜網,瞬間凍結那一小塊區域!
幾乎同時,她反手一引,先前收集的一根噬元透骨釘“嗡”地彈起,精準釘入楚星河胸口紫府大穴之上三寸的竅點!釘尖微旋,一股陰寒刁鑽的吸噬力量如活蛇探入!
白芷掐訣厲喝:“萬毒皆引!玄骨…出!”
“呃啊——!”
難以言喻的撕裂之痛混合著冰寒透骨的陰毒抽吸,讓楚星河發出一聲非人般的沙啞慘嚎!他身體猛地弓起,全身血管暴凸,晶骨右臂上那道延伸的裂痕驟然亮如烙鐵!
一道灰黑中雜糅著一縷銳金鋒芒的汙濁氣流,被那股陰寒吸力猛地從臂骨裂紋裡強扯出來!絲絲縷縷如活蛇般纏繞在那根噬元透骨釘上!氣流被逼出的瞬間,一小截細如發絲、閃爍著汙濁灰金光澤的晶體碎片,赫然裹在其中,被強行吸附在釘體表麵!
釘上微睜的蛇眼,陡然閃過一絲貪婪陰冷的暗光。
霜霧繚繞,室內氣溫驟降如冰窖,燭火掙紮幾下後徹底熄滅。
晶骨臂上的裂痕似乎稍稍穩定了,但楚星河已徹底癱軟在床,像一條剛從油鍋裡撈出的魚,連呼吸都帶著燒灼的餘燼氣。隻有那隻晶骨右掌,依舊死死地、本能地箍著符劍那冰冷而危險的灰白劍柄。
白芷拔出釘與刀,看也沒看釘尾吸附的那片微小汙金碎片,快速將其封入一個遍布符文的鉛盒內。她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眼底的驚悸終於淡了幾分,但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她飛快將青灰寒膏抹遍楚星河整條右臂,看著冰霜符文與骨內殘餘雷光艱難對峙。
“暫時…釘死了毒刺。”她聲音帶著脫力後的沙啞,俯身在楚星河耳邊,一字一句敲進他模糊的意識裡,“你這條手臂…就是個套著薄殼的岩漿爐!任何劇烈靈力流轉,都會震開裂紋!不想碎骨殘魂,從現在開始…收斂一切氣息!學塊石頭!”
她的目光掃過那把灰暗的符劍,劍身上新生的雷霆紋路隨著楚星河的虛弱而黯淡了許多,但那微光卻如深淵的眼睛,死寂無聲地開闔。
楚星河艱難撐開眼皮,視線迷蒙地看向桌上那盞熄滅的燈燭,焦點飄忽無法凝聚。左手指甲深陷進床板裂開的木屑裡,隻有冰冷的劍柄紋路透過僵硬的指尖印入識海,如同他此刻唯一觸碰的真實。他從牙縫中擠出如遊絲般的氣息:“四海閣…起拍…冰髓?”
白芷沉默地點了點頭。她從行囊深處摸出兩件薄如煙霧的織物。一件質地奇異,似水光流動的霧氣,透著一股迷幻氣息(幻形符衣);另一件則色澤黯淡如朽木枯葉,氣息晦澀近乎於無(斂息符罩)。
“三日後子時,玄靈暗市‘海眼’。”她將兩件東西放在楚星河勉強能觸及的床邊,聲音低不可聞,唯餘氣息中的凝重感,“萬年冰髓壓軸上拍。四海閣不是善地,李公公的密函怕隻是第一道風,皇城司真正的網…也快撒下來了。”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洞穿迷霧的幽光,“想要拿到冰髓脫身…需變成他們眼裡最不想看的塵埃!”
墨韻軒內,空氣如凝固的水銀。
影衛黯淡的輪廓再次無聲析出:“虞主,客棧方向的‘滴水蓮燈’,兩刻前熄了主焰,綠火轉黯。”那是虞夫人監視客棧靈力反應的秘器。“有封門絕息的手段展開。氣息…消失得過於徹底,像被徹底抹去。”
虞夫人指間那枚斷裂的寒玉碎片兀自散發著刺骨冷意。她撚過碎片參差的邊緣,目光卻投向了窗外沉沉夜色:“東宮…還未有動靜?”
“殿前千牛衛尚未調動,宮牆靈陣運轉如常。但李公公……已入書房整刻鐘。”影衛話語簡短利落,“風沒起…隻是時辰未到。我們埋在‘海眼’的沉石…快要浮上水麵了。”他影影綽綽的指尖輕點虛空,幾道靈光線條勾勒出幾份文件的形狀——正是那批流入各拍賣行賬房的黑紋岩靈石抵押函證!
虞夫人嘴角終於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目光落在桌角那斷成兩截的玄陰寒玉髓鎮尺上。斷裂的截麵粗糙,如同此刻皇都腳下那條被天雷強行熨平卻又暗藏無數裂隙的地脈疤痕。
“靜水之下,不止我們一條魚在攪。”她的聲音很低,像在玉石表麵刮過,“盯死了海眼。三日後的大拍……壓軸的冰髓,怕是顆燒紅的烙鐵。”
楚星河在冷硬的床板上微微側過頭。
窗欞外,殘月被濃厚的雲翳遮蔽,隻投下幾縷慘淡稀薄的光,宛如裹屍布邊緣沾附的棉絮。那稀薄的光無力地描畫著桌上那兩件薄如煙縷的符衣輪廓。
指尖觸及“幻形符衣”,冰涼滑膩如活物。
臂骨深處隱約傳來一聲細不可聞的、幾乎像錯覺的劍鳴——是符劍在休眠嗎?還是…饑渴的低吟?
他閉上眼,讓那滲入髓骨的劇痛和沉重的死寂徹底淹沒知覺。在意識沉入無邊的鈍痛之海前,一點冰冷的執念仍如礁石般釘在識海:
雨柔的時間不多了。
【下集預告】假麵三重,四海閣的青銅秤早等著吞骨噬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