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去糧倉踩點,回來時褲腳沾著蒼耳子。”張彩霞蹲在地上畫著路線,“從這裡到柳河,隻有三道崗的草裡長蒼耳子,說明他根本沒按原定路線偵查,而是抄近路去了日軍據點。”
謝文東往步槍裡壓子彈,槍管上的紅綢子不知何時被換成了麻繩,和銅鈴上的繩子一模一樣。他想起趙四總說自己怕蛇,可上個月在溪邊抓魚時,明明徒手抓起過條水蛇,當時還笑他吹牛,現在才明白那是在練膽子,好靠近金秀賢假裝被蛇嚇住套情報。
“他肯定還會回來。”李團長咬著牙說,傷口的疼痛讓他額頭冒汗,“糧倉的地道圖他隻交了一半,佐藤不會放過他的。”
夜幕降臨時,指揮部周圍布好了埋伏。張彩霞爬上老槐樹,手裡舉著望遠鏡——趙四以前說過,這棵樹的樹洞裡能藏下兩個人,去年他還在裡麵藏過繳獲的銀元。現在樹洞裡黑黢黢的,像隻盯著獵物的眼睛。
子時剛過,樹後傳來窸窣聲。趙四的身影在月光裡晃了晃,手裡拎著個布包,往樹洞裡塞時,被突然亮起的火把照得睜不開眼。他轉身想跑,卻被謝文東的槍口抵住後腰。
“佐藤說給我加錢。”趙四的聲音抖得像篩糠,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十幾塊銀元,“他說隻要拿到另一半地道圖,就讓我當維持會會長。”
金秀賢突然從樹後走出來,手裡握著把匕首:“另一半圖在我這。”她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嚨上,“放他走,我就把圖交出來,否則大家同歸於儘。”
謝文東的槍口沒動。他看著趙四褲腳的補丁,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趙四的娘來營地看他,臨走時給他補鞋,那補丁上的“福”字是歪的,而趙四現在的補丁卻工工整整——這根本不是他娘的手藝。
“你娘上個月就病死了。”謝文東的聲音很沉,“李團長派去送撫恤金的人說,她臨終前還攥著你小時候穿的虎頭鞋。”
趙四的臉瞬間灰了。他癱坐在地上,抓著頭發哭喊:“是佐藤逼我的!他說不合作就刨了我娘的墳!”
火把的光在眾人臉上跳動。張彩霞突然發現趙四的後頸有塊淤青,像是被人打的,而金秀賢的袖口沾著點煙灰,和灶膛裡的焦紙灰燼一模一樣。
五、未涼的血跡
趙四被綁在柱子上時,還在哭喊著求饒。金秀賢把地道圖鋪在桌上,手指在某個岔路口停頓:“這裡有日軍的暗哨,崔勇就是在這裡犧牲的。”她的指甲掐進地圖,“佐藤說隻要過了這個岔口,就能找到關押我兒子的地方。”
謝文東突然注意到地圖邊緣有個小小的墨點,像滴沒乾的血。他想起通信兵屍體旁的泥地裡,也有塊類似的墨漬,當時以為是筆墨盒摔的,現在看來像是某種標記。張彩霞湊過去聞了聞,突然皺起眉:“這是咱們營地的鬆煙墨,隻有趙四用這種墨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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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止一個接頭人。”李團長突然開口,指著地圖上的墨點,“這位置標著三個記號,說明除了金秀賢,還有兩個人和他聯係。”
趙四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盯著地圖上的墨點,突然像瘋了似的掙紮:“我不知道!我隻認識佐藤的副官!每次接頭都在鎮上的茶館,他總戴著頂黑帽子!”
張彩霞的心跳猛地加速。她想起三天前去鎮上買鹽,看見茶館裡有個戴黑帽子的人,手指上戴著枚金戒指,和佐藤照片上的那枚一模一樣。當時還看見金秀賢進去送過鹹菜,出來時手裡多了個油紙包,現在想來裡麵裝的就是情報。
“那油紙包上有朵木槿花。”張彩霞的聲音發緊,“和你銀簪上刻的一樣,隻是花瓣少了一片。”
金秀賢的臉徹底白了。她癱坐在地上,銀簪從頭發裡滑落,滾到趙四腳邊。趙四盯著銀簪,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喊:“是她!她讓我把情報藏在煙盒裡!她說這樣不容易被發現!”
雨聲又開始淅淅瀝瀝。謝文東看著柱子上掙紮的趙四,突然發現他的鞋底沾著點紅土——這種紅土隻有營地東頭的墳地才有,而那裡埋著的,正是金秀賢丈夫崔勇。
“你去過墳地。”謝文東的聲音像冰錐,“昨天夜裡,你去挖崔勇的墳了?”
趙四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突然噴出一口血,身體軟軟地垂下去。張彩霞衝過去時,發現他的後心插著根細針,針頭上沾著的毒液,和金秀賢藥罐裡的消炎片成分一模一樣。
金秀賢的手裡還攥著那半張焦紙。她看著趙四的屍體,突然慘笑起來:“佐藤早就說過,他沒用了。”她把焦紙往火裡扔,“真正的地道圖,根本不在這!”
火苗舔舐著焦紙,露出裡麵隱藏的字跡——“寅時三刻,炮轟營地”。
謝文東的心臟驟然停跳。他看向窗外,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離寅時三刻隻剩不到一個時辰。而此刻的營地,除了指揮部的埋伏,大部分兵力還在柳河外圍的樹林裡,根本來不及回防。
金秀賢突然從懷裡掏出顆手榴彈,拉弦的瞬間被張彩霞撲倒在地。兩人滾在地上時,謝文東看見金秀賢的衣襟裡掉出張照片——上麵是個小男孩,手裡舉著朵木槿花,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他叫金哲。”金秀賢的聲音帶著哭腔,“明天是他七歲生日。”
手榴彈在門外爆炸,震得油布棚簌簌作響。遠處傳來日軍的炮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謝文東拽著張彩霞往外衝時,看見趙四的屍體旁,那枚銀簪的“囍”字上,不知何時多了滴未乾的血跡,像朵正在綻放的罌粟。
營地的警報聲撕裂夜空。李團長帶著人往炮樓衝,喊殺聲裡,謝文東突然想起趙四最後那句話——“還有兩個人”。
那兩個人是誰?
炮聲越來越近,火光中,他看見營地東頭的墳地裡,有兩個黑影正往樹林裡跑,其中一個戴著頂黑帽子,另一個的發髻上,似乎彆著什麼發亮的東西,在火光裡一閃一閃的。
是銀簪嗎?
還是彆的什麼?
謝文東握緊懷裡的步槍,槍管上的麻繩不知何時被換成了紅綢子,在風裡獵獵作響,像條正在尋找獵物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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