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煒越來越沉默了,花季的少女明顯少了許多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和靈動,愈發變得沉默安靜。
小酒館兒客人不多的時候,總喜歡單手支著下頜,就那麼眼神空洞地呆坐著,可能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虛空的法則之力善於隱匿而靈動,大道縹緲無形善於演化諸天,億萬年如一日,不為旭日東升而生,不隨逝水東流而逝。
他如蝶舞翩躚,偶然落於指間,則花香自來;亦如驚鴻翱翔九天,倏忽即逝,便化作驚鴻一瞥,不可追憶。倘若能窺得青崖白鹿的一刹那,則可為永恒。
雷氏的鑄造煉器果然獨步天下,經過重新淬煉的刻刀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如臂使指,每每於虛空感悟的法則之力,刀鋒翻轉間便躍然其上,木雕便被賦予了一絲靈魂,雖隻是簡單地對法則的臨摹,作品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溫熱的手感從木簪傳來,釵頭一隻小小的朱雀刻畫的活靈活現,許陽甚至能感受出一絲絲火係法則的力量在緩緩醞釀,一時間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乾燥起來,於是深秋的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許陽一點都不懷疑,隻需要持續不斷地溫養,這支簪子上的朱雀甚至有可能會活過來。城中的十年,日日墓園為伴,許陽似乎對生與死的真正意義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肉體的消亡不過是迷障,靈魂的永生似乎才是道之極致。
走進大堂,便看見了女子空洞無物的眼神。不,那裡分明有絲絲愁緒在蔓延,空氣中孤獨的味道也就變得更加濃烈了。
許陽踱步上前都沒能驚醒呆愣的人,她應該是想家了。
直到許陽將手中的簪子插在女子柔軟茂密的滿頭青絲,火煒似乎才驚覺訝然,待看清來人,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便迅速有了光亮,圓圓的大眼睛變成了彎彎的新月,一隻手摸向了頭上的木簪。
不用看,那定是極美的,隻因為那裡有男人極致的心思和愛意。
“想家了?”
“……”片刻的無語,一隻手兀自摸弄著頭頂的發簪。
“真想回去看一看。”許陽喃喃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就當許陽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火煒軟軟的聲音響起:“是有些想家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
又是無聲無息,小酒館兒內安靜得似乎隻能聽見心跳聲,兩顆心的心跳聲。
一顆白子落下,星空古路上一顆大星似乎顫抖了一下,弈的臉色如同喝下“謫仙”一樣變得酡紅,良久才散。
契捏著黑子的手頓住了,一段時間的沉默,重新將手裡的黑子放進棋罐,就那麼凝視棋盤良久方才緩緩開口:“擋得住嗎?”“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那你呢?你猜呢?”
契忽然覺得心煩意亂,萬年來潛修的心還是不能真正地靜下來。大是大非的抉擇麵前,縱使是他,活出兩世的老古董,也沒能逃出天地棋盤。
他不怕死,活得久到如他,早已勘破了生死,可是他依舊無法做出抉擇,無法替彆人做出選擇。
弈輕手輕腳地蓋上棋罐,長身而起走到城牆邊遙望城外。
混沌迷霧翻滾,迷霧中的星空古路寂靜如常,幾位神君的死沒有激起一絲浪花。縱使如神明,誰又能真正地超然物外呢?
“我們守護這方天地足夠久了,久到我們已經變得畏首畏尾了。”弈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可是我們始終堅持下來了,不是嗎?”扭頭看向一旁的弈繼續道:“身後事何必想得太多,總會有人接替我們站出來的,一定。”
契細細咂摸著,良久莞爾一笑:“或許我們的確想得太多了,畢其功於一役的想法可能真的是我們一廂情願了。對啊,我死後縱使一切歸於混沌虛無又如何。終歸是落了下乘,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不似一個滿頭華發的老頭子能發出來的,大笑聲引得黑甲將軍側目,兩團猩紅的火焰轉頭望過來,契能看出,那裡滿是疑問。
老頭子幾步上前,伸手拍向黑甲將軍的肩膀,大笑道:“武安,一起喝兩杯去?!”
手掌過處,名為武安的黑甲將軍化作一陣濃煙,隻一瞬便又出現在契的另一側,依舊拄刀而立,一雙眼睛處兩團猩紅的火焰灼灼燃燒。
弈的笑聲在一旁響起,看見契吃癟,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卻也笑望著武安道:“何必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的,總有你的刀屠神的時候,卻不是現在。”邊說邊拉著契一步步走下城牆,隻遠遠地傳來的話語卻仍清晰可聞:“那小酒館的‘謫仙’有意思得緊,莫要辜負了,當真稱得上不醉無歸。”說話間,二人卻是行得遠了。
城頭黑衣甲士佇立如常,一陣風吹過,武安原本站立的地方早已失了蹤跡,一縷黑煙隨風而逝。
石頭將泡了柳葉的“謫仙”重新碼放到庫房的另一頭,重新標記好。
他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是許陽既然交代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石頭不喜歡刨根問底,如果非要逼著他說出什麼大道理,那百分百有可能換來他的一頓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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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石頭自己的話說就是,用拳頭講出來的道理簡單、樸素又直接,很少有人聽不懂。
泡酒的柳葉來自門口那棵大柳樹,比起許陽要求的百年柳樹的柳葉,應該隻多不少,畢竟這座城裡隨便拎出一件物事,都能算得老古董了。能算上新鮮的,可能隻有他們新來的這批人。
砰的一聲,佟虎推門而入,氣鼓鼓地抓起一壇泡過柳葉的“謫仙”,看那意思,多半又是受了什麼委屈了。
“這倆老登,喝酒就喝酒,非要考教我的功夫,純純腦子有病。”不等石頭問,佟虎已經連珠炮般吐槽不止。
石頭這才發現佟虎屁股上稀疏的幾個腳印,登時明白這又是被兩個老頭子關照了,登時心中暗笑,佟虎卻早已一溜煙跑遠了。
很久沒有這麼熱鬨過了。武安端坐在弈和契的對麵,大堂內早已坐滿了人,還有魂靈,那是換崗下來的黑衣甲士。
在這裡,沒有城頭的職位尊卑之彆,沒有修為的高低之分,這裡隻是喝酒,寄哀思,訴衷腸。
武安眼睜睜看著三花甲士摟著一個黑衣甲士,手裡比劃著人間的酒令,輸了的也不囉嗦,端起酒碗就那麼聞上一聞,整個人就變得愈發地興奮起來。一碗酒下肚,整個人更是控製不住地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