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實的木梯通往上一層,寬大的踏步讓人踏上去就能感受到莫名的心安。雖然年代久遠,可依稀還能聞到鬆脂獨有的香氣,竟然能夠讓原本緊繃的神經難得地有短暫的放鬆。
短短的七步,許陽甚至可以一步越過。可如今的他畢竟已經不是那個頑皮的少年,再也不是初學風係法則用來清掃庭院的少年了。怎麼會忽然想到這些呢?許陽摸了摸鼻子,自顧自地哂然一笑。
是呀,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想想那時候,不知不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自己了。許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唇邊的胡須,一時竟有些恍然。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訣彆年輕時候的自己的?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嗎?許陽無奈地搖了搖頭,抬腳踩上第二步台階。忽然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體裡碎裂了一般,仿佛隨時都可能消散。
神魂內視,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可那種隨時從自己身體裡割裂的感覺絕對不會騙人。許陽虛抬著腳就那麼站了很久,久到似乎化作了一尊雕塑,就那麼擺放在木梯間。
許陽終究還是動了,雖然動作緩慢,可步履堅定,就那麼一級一級地不斷登高,神態從容。
七步,簡單的七步,許陽卻仿佛走過了萬水千山。他終於明白身體裡那種被剝離的感覺來自何處,也知曉了即將麵臨的選擇。
是的,選擇呀,真的是無處不在。幸運的是我們有選擇的權力,不幸的是,更多的時候,可供選擇的往往是我們不希望看到的。
木梯上的每一步,都會有七情六欲被從身體裡剝離,喜、怒、哀、懼、愛、惡、欲,生、死、耳、目、口、鼻。
七步踏出,許陽靜靜站定。他能清晰地感應到自己的七情六欲分彆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隻要願意,隻需要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念頭,七情六欲都會從自己的身體裡剝離。
房間裡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依舊是略微陳舊的鬆木地板,木質的紋理還清晰可見,鬆樹油脂的清香充斥著整個房間。正中央藺草編織的蒲團上,一個清瘦的身影背對著木梯的方向端坐。雖然看不清容顏,可那飄逸出塵的氣息仍舊不免令人神往。
似乎是察覺到了許陽的到來,清瘦的身形隻是揮了揮手裡的拂塵,一個同樣的藺草蒲團便憑空出現在許陽的腳下,“遠來的年輕人,請坐。”縹緲的聲音同時響起,似是來自九天之上,無跡可尋。
許陽盯著眼前的背影看了許久,終是沒有說什麼,盤膝端坐在蒲團之上,和那道背影相隔九尺,就那麼靜靜注視著對方。
除了安靜還是安靜,房間裡一時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除了窗外不時有風吹過,風係法則之力的波動提醒著許陽這一切都不是虛妄。長久的安靜帶來的便是壓抑,就像心頭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可是許陽就那麼安靜地坐著,明亮清澈的眼神裡看不見一絲情緒,就那麼靜靜端坐在蒲團上,身姿挺拔,如同古寺禪鐘,如岩壁老鬆,如同昆侖山雪。似乎,他可以一直坐下去。
縹緲出塵的聲音再度響起,“年輕人,你有著和年齡不符的心性,這很好。將來於修仙一途必將高歌猛進,想來吾道不孤。”不知何時,明明背對著許陽的清瘦身影已經轉過身,正細細打量著許陽。
許陽可以肯定自己不會有片刻的疏忽,可他還是沒能看清眼前清瘦的老人何時轉過來的,仿佛他自始至終都是在正麵麵對著自己,仿佛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錯覺。
單手作揖,許陽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不知仙長在此,有何賜教。”重新端坐好,一雙眼睛依舊古井無波地看著眼前仙風道骨的老人。
老人的雙眼中似有萬物幻生幻滅,又似有雲起雲落,似有烈日灼灼,又似有星河流轉。一雙眼中滿含著宇宙生滅,以至於讓人忽略了他不斷更替的容貌,那似是他千百世的輪回在不斷重演。
“年輕人,一路走來,一定倦了吧?”
倦了嗎?有過的吧!可是不敢倦怠呀,想想那函穀關後的萬千生靈,怎麼敢有絲毫倦怠呢?“不敢。”許陽斟酌良久,緩緩回道。
“哦?那一路披荊斬棘,所求為何?”縹緲無定的聲音似是黃鐘大呂,震徹心魂。
“問道。”許陽隻感覺神魂顫動,心念起處,瞬間歸於平靜。
“何為道?須知道之一途,最是縹緲無定。”清瘦老人振聾發聵的聲音依舊縹緲不知從何處來,直逼神魂。
“本心所指,即為道。”忽然想到不久前石壁摹刻的許念,許陽幾乎脫口而出。
又是長久的沉默,清瘦的老人似乎也在品味咂摸許陽的話,一時場中又陷入了死寂。隻是許陽體內不可見處,那座逐漸鬱鬱蔥蔥的孤峰忽然憑空升起,緩緩地旋轉起來。
“道之一途,需要時刻砥礪精進,錘煉道心,方能有機會自那三千虛無中參得一道,卻是需要摒棄一切雜念的。年輕人,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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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陽依舊平靜地望著眼前的老人,他也感受到了體內的異動,隻是一時還不清楚這異動的根源,隻能靜觀其變。
“年輕人,你可知‘太上忘情’一說?”老人注視著許陽,似乎要看透眼前的年輕人的內心,這一句竟然附加了神通,道音直指神魂。
許陽身體微微一顫,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流光,卻仍舊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老人,似是在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