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運河彌漫著腐爛的水腥氣。
陳硯秋蹲在漕船甲板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銅尺。自從那夜血榜焚燒後,汴京各城門都貼滿了他的海捕文書,畫像上的"癸"字疤被刻意誇大,像條蜈蚣趴在額頭上。薛冰蟾的綠羅裙換成了粗布衣裳,但翡翠眸子裡的灰翳依然惹眼——此刻她正盯著船艙縫隙,那裡滲出的液體不是河水,而是暗紅的血墨。
"臨江府還有三十裡。"
船老大遞來兩個硬得像石的炊餅,指甲縫裡沾著可疑的金粉。陳硯秋接過餅時,注意到對方虎口處的繭子——不是常年拉纖形成的,而是握刀留下的。這艘所謂的"糧船"吃水太淺,貨艙裡飄出的也不是米香,而是混合了鬆脂與鉛粉的古怪氣味。
夜深人靜時,陳硯秋撬開了貨艙的暗格。
借著銅尺裂縫裡滲出的微光,他看見整整齊齊碼放的檀木匣——與檀木張作坊裡的一模一樣!但更令人心驚的是匣旁那口鐵箱,掀開後寒氣撲麵,裡麵竟是幾十個青瓷小瓶,每個都貼著考生姓名標簽。
"血脈精粹......"
薛冰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少女的千機匣零件懸浮在瓶子上方,自動排列成九宮格形狀。當她用鋼針挑開某個瓶塞時,一縷金線般的液體飄出,在空中扭曲成微型的《春秋》經文。
"砰!"
船身突然劇烈震動。陳硯秋匆忙蓋好鐵箱,拉著薛冰蟾鑽出艙底。甲板上已亂作一團,船老大正指揮水手往河裡傾倒某種粉末。借著月光看去,河麵浮起無數死魚,魚鰓裡鑽出金色的小蟲——是杜家藥鋪特製的"守宮蠱"!
"有水匪!"
船老大的吼聲未落,一支火箭已釘在桅杆上。陳硯秋轉頭看向襲擊者——根本不是水匪,而是官府的快船!船頭站著個穿緋袍的官員,胸前補子上繡著鷺鷥,正是江南東路轉運使崔嵬。
"奉王大人令,查漕運夾帶!"
薛冰蟾突然掐緊陳硯秋的手腕。在官員身後的陰影裡,站著個戴青銅麵具的白衣人——麵具額頭上刻著"同文"二字,與焚燒血榜的那些人一模一樣!
貨艙裡的檀木匣突然集體震動起來。陳硯秋感到銅尺發燙,尺身裂縫中的金光直指白衣人。就在官船即將接舷的刹那,最底層的貨艙轟然炸裂,數百枚活字如蜂群般湧出,在空中組成一堵文字牆——
"嘉佑八年恩科禁錄"
崔嵬的臉色瞬間慘白。活字暴雨般射向官船,每個字都精準地釘在白衣人身上。當青銅麵具被"科"字擊碎時,陳硯秋看清了那張臉——本該死在汴京的文雁回!
"他沒死......"薛冰蟾的千機匣指向官船,"那不是人!"
確實不是。狀元郎的皮膚下蠕動著金線,左眼的青銅假體已經脫落,露出黑洞洞的眼眶。最駭人的是他的動作——每個關節都反向彎曲,像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癸字房......"
文雁回的聲音像是千百人同時開口。他撕開緋袍官員的後頸,露出藏在皮肉下的青銅機關——這根本不是崔嵬,而是個精巧的傀儡!
漕船開始下沉。陳硯秋和薛冰蟾抱著塊艙板跳河,在冰冷的河水中看著兩船相繼被活字吞沒。文雁回站在燃燒的官船上,金線從七竅中噴射而出,與活字組成巨大的鎖鏈沉入河底。
"他在找什麼......"
薛冰蟾的疑問很快有了答案。河床突然隆起,渾濁的水流中浮現出青銅台的輪廓——與汴京文樞台一模一樣,隻是台頂立著蓮花狀的巨鐘。文雁回的金線鎖鏈纏上鐘杵,在刺耳的鐘聲裡,整條運河的水騰空而起!
陳硯秋的銅尺幾乎要灼穿手掌。當洪水帷幕落下時,他看見了永生難忘的景象:河床下埋著數以萬計的青銅棺,每具棺槨都延伸出金線,彙聚向中央的蓮花鐘。而鐘麵上刻著的,正是放大的"天地人"三印圖案!
"江南文脈......"薛冰蟾嗆著水道,"比汴京的更古老......"
文雁回突然轉向他們。金線如毒蛇般射來,卻在半途被某種力量截住——河底淤泥裡伸出無數蒼白的手,抓住了那些鎖鏈。陳硯秋定睛一看,哪裡是手,分明是一個個活字形狀的骨節!
"快走......"
薛冰蟾的千機匣分解成浮板。兩人順流而下,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崩塌聲。回頭望去,文雁回與青銅台一起沉入漩渦,而河底那些青銅棺正一具接一具地開啟......
黎明時分,他們爬上了臨江府的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