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門外的驛館籠罩在秋末的濕霧中,遼國使團的紫旗垂在旗杆上,被雨水浸透成暗紫色。陳硯秋貼著馬廄的柵欄潛行,鼻端縈繞著檀木箱散發出的古怪氣味——不是尋常的鬆香,而是混著血腥的腐殖土味道,與溫府地窖裡那些鬆脂人碑如出一轍。
"第三輛馬車。"周硯奴的刀尖挑開草料堆,露出下方新鮮的車轍印,"箱底有血滲出來。"
陳硯秋摸到馬車後方時,廂板縫隙正緩緩滴落粘稠的液體。他用銀簪蘸取少許,液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綠色,與杜荀鶴詩碑中滲出的完全相同。突然,廂內傳來"咚"的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撞擊箱壁。
"退後!"
周硯奴的警告剛出口,馬車廂板突然爆裂。飛濺的木屑中,六個羊皮囊滾落在地,每個都鼓脹如人形,表麵滲出黑紅色黏液。最靠近陳硯秋的那個皮囊突然蠕動,頂端"啵"地裂開個口子,露出半張人臉——竟是失蹤多日的太學生劉子翬!
"救......"皮囊中的嘴唇開合,吐出的卻是契丹語,"......題奴......轉運......"
周硯奴的短刀劃開羊皮囊。粘稠的鬆脂裹著劉子翬滑出,他的皮膚已與皮囊內壁粘連,撕脫處露出森森白骨。更駭人的是他的右手——五指被強行並攏,用銀絲纏成執筆狀,指縫間還夾著片桑皮紙,上麵用血寫著本屆十二房考官的籍貫。
"他們還活著......"陳硯秋的銀簪刺入鬆脂,挑出幾根細如發絲的銀線,"遼人在用活人運題!"
驛館二樓突然亮起燈火。兩人閃身躲到廊柱後,隻見遼使耶律德推開雕花窗,正與一個宋人打扮的男子交換鎏金匣子。那宋人轉身的刹那,月光照亮了他腰間懸著的象牙柄裁紙刀——正是禮部侍郎王黼!
"......三百四十九具不夠......"耶律德的漢話帶著濃重喉音,"要湊齊北鬥之數,還需一個"朱衣判"......"
王黼的回應被夜風吹散。陳硯秋隻捕捉到"鎖院墨池"幾個詞,就見耶律德從懷中取出個青銅小瓶,倒出些粉末撒入匣中。粉末接觸鎏金表麵的瞬間,整個匣子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周硯奴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拽著陳硯秋退到陰影處,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題奴少年給她的蠟丸殘渣。殘渣裡混著同樣的青綠色粉末,此刻正微微發光。
"遼人巫師的"鎖魂散"......"她聲音壓得極低,"用童男童女的頂骨煉製。"
二樓窗戶突然關閉。片刻後,驛館側門吱呀開啟,王黼的轎夫抬著鎏金匣子匆匆離去。陳硯秋正要追蹤,馬廄裡卻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剩餘五個羊皮囊同時爆裂,裡麵的"人"掙紮著爬出,每個人額頭都烙著北鬥七星圖案。
"救......科舉......"其中一個抓住陳硯秋的衣角,他的眼皮已被鬆脂粘住,但舌頭上用金粉寫著"明法科"三字,"......題在骨......"
話音未落,這人的顱頂突然裂開。數十枚骨簽如箭矢般噴射而出,最鋒利的一枚擦著陳硯秋臉頰釘入木柱,簽上刻著"淳化三年李昉"的字樣。周硯奴的刀光閃過,剩餘四個"人"的頭顱同時落地——沒有血噴出,隻有鬆脂從斷頸處緩緩流淌。
"看他們的脊背......"
陳硯秋翻過一具無頭屍體。潰爛的背皮上,用銀線繡著幅微縮的《天聖編敕》,在"文刑"條款旁還批著朱筆小字:"凡科場案犯,可擇其才者,刻骨為碑,以代肉刑。"字跡與溫如玨府上搜出的奏折一模一樣。
驛館後門突然洞開。八個契丹武士扛著新檀木箱出來,箱縫滴落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陳硯秋的銀簪剛觸及液體,簪尖立刻蒙上白霜——是混入人血的遼東鬆脂,專用於保存"活碑"。
"跟上。"周硯奴貓腰追著車轍印。
痕跡消失在護城河邊的柳林裡。兩人撥開垂柳,眼前赫然是個新掘的土坑,坑中整齊擺放著七個青銅匣子。每個匣麵都鑄著北鬥七星,但"天權"位的匣子明顯大於其餘六個。
周硯奴用刀撬開最小的"搖光"匣。裡麵蜷縮著個十歲左右的童子,脖頸套著鐵環,正用骨針在自己大腿上刻字。孩子抬頭時,眼白上浮動的黑字讓陳硯秋渾身一凜——全是本屆考官的隱私,最新一條記錄著樞密使童貫昨日在樊樓的密談。
"刻童......"童子嘶啞的嗓音像是砂紙摩擦,"第三百四十八個......"
他的手指向"天權"匣子。陳硯秋剛靠近那匣子,就聽見裡麵傳來規律的"咚咚"聲,像是心跳。匣麵鑄著的星圖突然開始轉動,角宿位置睜開隻布滿血絲的眼睛!
"退後!"
周硯奴的刀劈向青銅匣。金屬交擊的刹那,整個柳林的地麵突然塌陷。陳硯秋在墜落中抓住樹根,看見坑底露出條幽深的隧道——牆麵上全是手指抓出的血痕,最新的一道還未乾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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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深處傳來整齊的誦經聲。三十七種方言混合的《禮運》篇回蕩在黑暗中,間或夾雜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周硯奴點燃火折子,火光映照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刻字——全是落第舉子的絕命詩,最早的墨跡已變成黑褐色。
"這是......"陳硯秋的指尖撫過一道深刻入石的抓痕,痕縫裡嵌著半片指甲,"題奴轉運的密道。"
火光照亮了隧道拐角處的東西:一具新鮮的屍體穿著禮部差役服飾,手中緊攥著桑皮紙。陳硯秋掰開僵硬的手指,紙上畫著七個墨池的分布圖,其中"天權"池旁標注著"冰炭交割處"。
屍體的喉嚨突然蠕動。陳硯秋猛然後退,卻見死者的嘴被粗線縫住,線腳處掛著個小銅牌,牌上刻著"景佑四年鎖院"。當他用刀挑斷縫線時,屍體的口腔裡滾出個蠟丸——正是王黼從耶律德處得到的鎏金匣中那種!
蠟丸在掌心碎裂。裡麵是半張樞密院的公文殘頁,內容竟是批準遼國使團"借閱"國子監藏書的批文。公文末尾的朱批讓陳硯秋血液凝固:
"準依淳化三年例。"
隧道深處突然傳來環佩叮當聲。陳硯秋吹滅火折子的瞬間,看見遠處亮起一點幽藍的鬼火。火光中,西夏商人蘇星凰的紫金香爐正在半空漂浮,爐中青煙凝聚成七個題奴的輪廓,每個輪廓的心口都插著支琉璃筆。
香爐後方,八個契丹武士正扛著"天權"青銅匣緩緩前行。匣子的縫隙裡滲出粘稠液體,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周硯奴的刀突然發出蜂鳴。她低頭看去,刃麵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細小的契丹文字——正是遼人巫師的控魂咒。
"匣子裡裝著"朱衣判"......"她盯著自己逐漸泛青的指尖,"第三百五十塊冤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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