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地牢裡，鬆脂燃燒的氣味混著血腥，在石壁上凝成暗黃色的油膜。陳硯秋隔著鐵柵欄望向刑架——崔琮的左手被單獨釘在榆木砧板上，斷裂的食指維持著書寫姿勢，指骨間夾著的桑皮紙殘片已經碳化，邊緣還留著幾個焦黑的字："景佑四年......黜落......"
"這老骨頭熬了三套刑具。"崔尚功的玉骨扇輕敲砧板，扇墜上掛著的眼球在燭光下微微晃動——正是溫如玨拋出的七顆眼珠之一，"臨死前卻用血寫了這個。"
他掀開砧板下的暗格。裡麵鋪著張人皮，皮上用金粉密密麻麻寫著名單，最新添上去的是"今科知貢舉韓琦"。人皮邊緣整整齊齊縫著三十七根銀線，每根線尾都拴著片指骨。
陳硯秋的指尖剛觸及人皮，那些銀線突然如活蛇般昂起。線頭刺入他的指甲縫，鮮血順著銀線流向人皮，碳化的名單漸漸浮現出暗紅色字跡——全是景佑四年被黜落的舉子姓名，每個名字後麵都跟著死亡原因。
"崔琮做了二十年禮部檔案吏。"崔尚功突然用扇尖挑起一根銀線，線尾拴著的指骨上刻著"淳化三年"字樣，"最清楚科場案的底細。"
銀線突然繃緊。陳硯秋的鮮血流到人皮中央時，那裡浮現出一幅微縮的墨池圖——七個池子排列成北鬥，池底沉著三百四十九具骸骨。在"天權"池的位置，畫著個未完成的骷髏，顱骨上寫著"今科"二字。
"還差一個。"崔尚功的異色瞳孔在燭光下泛著妖異的金綠色，"第三百五十具冤骨，就能喚醒"朱衣判官"。"
刑架上的崔琮左手突然抽搐。斷裂的食指在砧板上劃出刺耳聲響，指甲縫裡掉出些褐色碎屑。陳硯秋用銀簪撥弄，碎屑在燭焰下爆出青綠色火星——與遼使密匣中的鎖魂散一模一樣。
"蜂蠟。"薛冰蟾突然出現在柵欄外。她手中的銅盆盛著滾燙的醋液，"崔琮指甲裡藏了東西。"
醋液澆在崔琮手指上，碳化的皮膚層層剝落。指腹的紋理在蒸汽中漸漸清晰，竟是一幅精細的刻印——正是本屆監試官的私章圖案。陳硯秋突然掰開死者緊握的其餘四指，掌心赫然印著半枚帶血的指紋，紋路中心是個殘缺的"冤"字。
"不是崔琮的指紋。"薛冰蟾將蜂蠟融化後覆在指腹上，"比他的小一圈。"
蠟模冷卻後，浮現出的指紋線條讓陳硯秋後背發涼——與杜荀鶴詩碑中發現的完全吻合。崔尚功突然用玉骨扇挑起蠟模，對著火光細看："這是......"
扇墜上的眼球突然爆裂。粘稠的液體滴在蠟模上，指紋線條頓時變成暗紅色，組成個微縮的北鬥七星圖案。
地牢深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陳硯秋轉身時，看見七個題奴被鐵索拴著走來。他們潰爛的嘴唇同步開合，背誦的卻是《天聖編敕》中關於"文刑"的條款。為首的題奴突然撕開襴衫，胸口烙印著現任宰相的名字。
"崔琮臨死前見過他們。"崔尚功的扇尖劃過題奴胸前的烙印，"這些活刑書，都是景佑四年案的幸存者。"
薛冰蟾突然將醋液潑向題奴。液體接觸皮膚的刹那，烙印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針眼小字——全是當年科場案的細節。最駭人的是宰相名字下方，用金線繡著行小字："冰敬三千兩，炭敬遼使玉馬一對，鎖院三日後交割。"
"與杜荀鶴碑中記載一致......"陳硯秋的銀簪挑開題奴潰爛的眼皮。眼球背麵用金絲繡著"可"字——與詩碑中那顆眼珠如出一轍，"他們在用活人記錄科場黑幕。"
崔尚功突然擊掌。緹騎們押上個十歲左右的童子，孩子脖頸套著鐵環，正用骨針在自己大腿上刻字。陳硯秋認出這正是遼使密匣中的刻童，但孩子眼白上的黑字已變成本屆考官的隱私。
"第三百四十八個刻童。"崔尚功掰開孩子的嘴，露出半截舌頭——上麵刻著"冤"字，缺最後一點，"他說崔琮給了你東西。"
童子突然劇烈掙紮，從耳朵裡摳出個蠟丸。丸殼碎裂後，裡麵是片帶血的指甲——崔琮的拇指指甲，內側刻著景佑四年科場案的殘頁內容："鎖院深如獄，朱衣變緇衣......"
陳硯秋的銀簪突然變得滾燙。簪尖在血指甲上劃過，殘頁的其餘部分在蒸汽中顯現——記載著當年七十二名被黜落舉子中，有三十七人被秘密施以"文刑"，做成"活題庫"。
"難怪要湊齊三百五十具冤骨......"薛冰蟾的聲音發顫，"三十七具"活題庫"加上景佑四年七十二具，再加上......"
她的目光轉向刻童。孩子突然咧嘴一笑，從喉頭射出支骨箭。箭身刻著本屆知貢舉韓琦的隱私：其子販賣試題給遼國的契約。
崔尚功的玉骨扇劈開骨箭。箭身斷裂處流出青綠色液體，在地麵腐蝕出北鬥七星的圖案。他忽然扯開自己的官袍領口——鎖骨下方赫然是個新鮮的烙痕："第三百四十九"。
"最後一個冤骨......"他的異色瞳孔直視陳硯秋，"該輪到"朱衣判官"了。"
地牢突然劇烈震動。題奴們齊聲誦念《禮運》篇的聲浪中，崔琮的左手突然爆裂。指骨碎片在空中組成星圖，角宿位置正是那顆未完成的骷髏。
陳硯秋在搖晃中抓住鐵柵欄。他的掌心被鏽鐵刺破，鮮血滴在地麵的七星圖案上。"天權"位的凹槽突然吸儘血滴，地下深處傳來青銅匣開啟的"哢嗒"聲。
童子掙脫束縛撲向陳硯秋。孩子撕開自己的襴衫，胸口皮膚下凸起的不是肋骨，而是刻滿文字的骨片——最上方一塊正緩緩浮現血色字跡：
"禦賜枷鎖，終於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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