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傾瀉,禮部侍郎府邸的朱漆大門在雷電中泛著血光。陳硯秋伏在對麵屋脊上,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瓦片上濺起細小的紅暈——肋間的傷口又滲血了,那道形似斷指的疤痕此刻正一跳一跳地發燙,仿佛有顆小心臟在皮下搏動。
墨娘子突然拽住他的衣袖。銅錢串在她腕間劇烈震顫,七枚"天啟通寶"同時豎起,錢眼射出青光,照出侍郎府院牆上的異樣——青磚縫隙裡滲出黑紅色液體,正沿著《鎖院賦》的韻腳蜿蜒流淌。
"陰兵已經進去了。"趙明燭的異色瞳在雨幕中收縮,左眼映出府內移動的透明人影,右眼卻看見更駭人的景象:那些滲出的黑血正在門楣上彙聚,漸漸凝成"黜落"二字。
府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陳硯秋借著電光看見,三十七個戴景佑年間號帽的透明人影,正踏著整齊的步伐穿過中庭。他們脖頸都纏著麻繩,腐爛的手指摳著喉結,卻仍在齊聲誦念:"墨池水深青雲路,儘是書生骨肉鋪......"
禮部侍郎的臥房突然亮燈。窗紙上映出個跌跌撞撞的人影,正瘋狂撕扯自己的衣領——仿佛有看不見的繩索勒住了他的脖子。
"是景佑四年那批黜落者的索命方式......"墨娘子掐指推算,"頸骨折斷,舌吐三寸。"
院牆上的黑血突然沸騰。陳硯秋的翡翠扳指碎片在掌心發燙,玉屑自動拚出侍郎的生平:"王珪,景佑四年同進士出身,曾任鎖院巡綽官。"
一道閃電劈落。借著刹那間的慘白光芒,陳硯秋看見陰兵隊伍已包圍臥房。為首的杜荀鶴抬起腐爛的手臂,麻繩如活蛇般鑽入窗縫。緊接著是令人牙關發酸的"咯吱"聲——窗紙上的人影頭顱突然歪向不可思議的角度,四肢仍在抽搐,脖頸卻已被拉長半尺。
"《黜落簿》的清算......"趙明燭的鏡片蒙上水霧,"他在景佑四年協助溫如玨偽造了七十三份自儘狀。"
暴雨中傳來"噗通"悶響。侍郎府的井口突然噴出三尺高的水柱,三十七枚濕透的銅錢隨著水流滾落庭院,在青石板上排列成"冤"字。銅錢上的"永夜不寐"四字正在融化,重新凝結成"慶曆四年"的年號。
墨娘子突然按住陳硯秋的肩膀。她的銅錢串自行崩斷,七枚錢幣在屋脊上彈跳著組成卦象:"澤風大過"。最末一枚銅錢滾到簷邊,突然豎直墜下,正落在院中"冤"字的中心點——
井水驟然變紅。
猩紅的液體從井口汩汩湧出,很快漫過銅錢組成的"冤"字。血水中浮起細碎的骨渣,漸漸聚成個少女輪廓——右手缺了無名指,與嶺南鬼貢院地圖上的剪影一模一樣。
"題引娘子在借陰兵之手......"墨娘子從懷中取出燒焦的《教坊司錄》殘頁,"她要收齊三十七條人命才肯安息。"
陳硯秋肋間的傷疤突然裂開。血線如活物般射向院內,與血水中的少女幻象相連。那影子抬起殘缺的右手,指著他腰間的教坊司腰牌,腐爛的嘴唇開合間吐出無聲的字句。
趙明燭的異色瞳驟然收縮:"她說......"北齋有雙"......"
侍郎府的正堂突然門戶洞開。陰兵們架著禮部侍郎的屍體飄出,那具屍身的脖頸軟綿綿地耷拉著,舌頭果然吐出三寸有餘。最駭人的是,屍體的右手死死攥著卷竹簡——展開是景佑四年的《鎖院事錄》,末尾赫然有韓琦的親筆朱批:"著王珪監造活人碑,以黜落者骨灰入墨。"
血水中的少女幻象突然尖嘯。聲浪震得院牆上的黑血全部飛起,在空中組成三百六十個黜落者的姓名。每個名字都滴著黏液,落地後化作寸長的小人,瘋狂啃食侍郎的屍體。
"他們在吃當年的冤屈......"墨娘子甩出銅錢擊散幾個血人,"陰兵索命,不死不休。"
陳硯秋懷中的《黜落簿》突然飛出。藍布封皮在雨中舒展,自動翻到最新一頁——"王珪"的名字後麵,朱筆正自行書寫死因:"景佑四年鎖院案從犯,頸折而亡,當入活字庫"。
陰兵隊伍開始撤退。他們抬著侍郎的屍體走向水井,每一步都讓井水沸騰得更劇烈。當屍體被拋入井中的刹那,三十七枚銅錢同時跳起,在空中組成秋字號舍的輪廓,又突然崩散如雨。
一枚銅錢正落在陳硯秋掌心。錢眼處殘留著黑血,凝成個"雙"字。
墨娘子突然拽著他急退。三人剛離開屋脊,原先潛伏的位置就被青色火焰吞沒——是範鎮帶著青銅麵具的衙役到了,他們手中的水火棍燃著屍油做的長明燈。
"奉韓相公鈞旨......"範鎮潰爛的左眼窩裡嵌著活字"黜","收王珪屍骨......入活字庫......"
陳硯秋最後看了一眼血紅的井水。少女幻象正在下沉,右手卻仍指向南方——嶺南的方向。而《黜落簿》飄回他懷中,最新一頁浮現出韓琦的字跡:
"慶曆四年榜眼陳硯秋,犯雙生諱,當速赴嶺南鬼貢院......題碑。"
雨幕中,不知何處傳來幽幽的吟誦:
"朱衣不識青袍恨,猶點金榜賀新魂......"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