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河灣的幻象在陳硯秋眼前消散時,暗渠頂部的裂縫已漏下黎明前的青光。薛冰蟾的銀刀釘在傾斜的渠壁上,刀身吸附的磁砂正從磚縫間扯出細如發絲的冰蠶線——那些絲線另一端連接著上方貢院的滴水瓦當,隨著晨風發出有規律的脆響。
\"辰時將至。\"她突然拽住陳硯秋的衣袖,\"聽瓦當的韻律。\"
陳硯秋右眼的虹膜微微收縮。尋常人耳中的滴水雜音,在他聽來卻是精妙的《集韻》反切密碼——平聲十七韻與入聲九韻交替出現,每個音節都對應著某種瓦當的造型。他伸手接住從裂縫墜落的液滴,掌心頓時浮現出半幅《禮部韻略》的殘頁,墨跡間夾雜著端硯特有的金星紋。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劈向東北角。刀光斬斷三根冰蠶絲的刹那,那片渠頂轟然坍塌,露出上方貢院秋字號舍的滴水簷。數十枚造型各異的瓦當懸在簷口,每枚瓦當的滴水麵都陰刻著不同的韻部編號——最中央那枚\"東韻第一\"的瓦當,邊緣還殘留著新鮮的荔枝汁液。
\"文禍密碼本。\"她挑起一枚瓦當,背麵赫然刻著本屆知貢舉的私印,\"韓似道把科場案編入了建築構件。\"
陳硯秋的銅鏡碎片對準瓦當。鏡麵反射的晨光穿透陶土,照出內層夾著的胃囊膜——膜上用血寫著某位黜落生的家譜。當第三縷光線劃過時,膜上的血跡突然重組,顯現出母親在嶺南流人營的編號:癸未秋七。
暗渠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薛冰蟾的銀刀突然變向,刀尖刺入渠壁某塊鬆動的磚石。磚縫裡滲出靛藍色液體,遇空氣即凝成冰蠶絲,絲線自動編織成汴京地下暗渠的全圖。陳硯秋注意到,圖中標注的七處樞紐,位置竟與秋字號舍瓦當的排列完全一致。
\"滴水文禍的中樞。\"薛冰蟾斬斷編織完成的絲圖,斷裂處噴出的磁粉在空中組成黃河汛期表,\"每處樞紐都由特定韻部的瓦當控製。\"
他們循著暗渠攀上地麵。貢院東牆外的槐樹下,散落著新鮮削製的木片——每片上都刻著反切密碼。陳硯秋拾起一片\"鐘韻\"木牌,牌背的墨跡遇風即化,露出底層用血寫的批語:\"凡此韻考生,當黜。\"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插入樹根。刀身震顫間,吸附出七枚帶血的銅釘——與黜落塚驗骨司門楣上的完全一致。最陳舊的那枚釘帽刻著\"景佑四年\",釘身還粘著片風乾的虹膜。
槐樹皮突然剝落。樹皮下裸露的木質上,密密麻麻刻著本屆同考官的姓氏,每個字都用冰蠶絲勾邊。陳硯秋的右眼突然刺痛——那些絲線正以《廣韻》的次序緩緩蠕動,重組為《河防通議》被撕毀的章節標題。
\"瓦當的操控者。\"薛冰蟾的刀尖指向樹頂。樹杈間坐著個穿綠袍的侏儒,正將某種靛藍色液體倒入東韻瓦當。發現行蹤暴露後,侏儒怪笑著拋出個琉璃瓶,瓶中藥液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地即燃起帶著曼陀羅香氣的青焰。
陳硯秋撲向最近的瓦當。指尖觸及陶土的刹那,所有東韻係列的瓦當同時震顫,簷口墜下的水滴在空中組成星圖片段。薛冰蟾的銀刀淩空斬斷三根冰蠶絲,斷裂的絲線噴出磁粉,將星圖補充完整——天樞位置釘著母親的金針。
侏儒突然發出刺耳的哨聲。貢院各處簷角的瓦當集體轉向,滴水頻率驟變。陳硯秋的銅鏡碎片自動飛向中央瓦當,鏡光穿透陶土,照出內層暗藏的青銅薄片——片上陰刻的正是《禮部韻略》東韻第一部所有字。
\"反切密碼的源頭。\"薛冰蟾劈開一枚瓦當,取出夾層的銅片,\"每個韻部對應一處河防工事。\"
銅片在陽光下突然彎曲,邊緣滲出黑色液體。陳硯秋用銅鏡承接液體,鏡麵頓時浮現出紫宸殿偏殿的景象:韓似道正在將某種磁粉撒入青銅鼎,粉末在鼎內組成與瓦當相同的韻部排列。
槐樹上的侏儒開始吟誦。古怪的韻律讓周圍瓦當的滴水加速,在地麵蝕刻出完整的黃河改道圖。陳硯秋突然明白為何銅鏡會發燙——圖中新舊河道交彙處,正是母親在嶺南刻字的河灣坐標。
薛冰蟾的銀刀射向侏儒。刀光閃過,那畸形軀體墜落樹杈,卻在觸地前化作靛藍色煙霧。煙霧中浮現出七尊青銅鼎的虛影,每尊鼎耳都係著冰蠶絲,絲線延伸向不同方向的瓦當群。
\"三元劫的陣眼。\"陳硯秋拾起侏儒遺落的琉璃瓶,瓶底粘著片水晶鏡片——與驗骨司找到的材質相同。鏡片反射的陽光照在槐樹乾上,樹皮突然剝落,露出後麵用狀元齒拚成的《星變應驗錄》殘頁:\"凡文星暗淡,當取三屆黜落生目,以瓦當之韻導其怨氣......\"
貢院的晨鐘突然敲響。聲波震得瓦當齊齊顫動,滴水在空中組成新的星圖。陳硯秋的右眼虹膜與之呼應,視野裡突然浮現出地下暗渠的實時景象——七處樞紐的閘門正在同步開啟,靛藍色渠水流向黃河故道的軌跡,與母親金針所指的方位完全重合。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插入地麵。刀身吸附的磁砂從磚縫間扯出張胃囊膜——上麵畫著完整的瓦當控製係統圖。陳硯秋接過膜片對著光線,發現背麵寫著《營造法式》的殘頁:\"凡滴水瓦當,當以五音十二律定其韻,則水循其道......\"
\"韓似道篡改了營造法則。\"薛冰蟾指向圖中被朱筆圈出的七處瓦當,\"這些是控製文禍閘的關鍵。\"
他們衝向最近的\"陽韻\"瓦當群。陳硯秋的銅鏡碎片刺入中央瓦當的滴水孔,陶土崩裂的刹那,內部隱藏的青銅機括暴露無遺——精巧的磁針陣列正隨著滴水頻率調整角度。薛冰蟾的銀刀斬斷連接磁針的冰蠶絲,整排瓦當的滴水突然變向,在空中拚出\"秋字號\"三個篆字。
地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暗渠中的靛藍色液體突然倒流,將渠壁衝刷出無數黜落生的姓名。陳硯秋的《墨罪錄》殘頁自動飛向瓦當群,紙頁在滴水中化作紙漿,卻在落地時重組為父親的手跡:\"汴京文脈係於瓦當,然破局之鑰,猶在嶺南秋目。\"
最後一枚瓦當突然炸裂。飛出的陶片中裹著半頁《河防通議》原件,紙上被朱砂劃去的段落正在陽光下顯現:\"凡以文築堤,必取黜落生七目,以瓦當之韻導其怨,則黃河改道之日,即文脈斷絕之時......\"
陳硯秋的銅鏡碎片突然灼燒。鏡麵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嶺南河灣的實時景象——母親刻字的巨石旁,正站著著紫袍的韓似道。他手中的朱筆,緩緩點向那個\"秋\"字的最後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