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鼓聲還未散儘,崇政殿前的青磚上已凝滿夜露。陳硯秋的朝靴踏過水窪,驚起三兩隻宿在丹墀下的螢火蟲——這些蟲尾的幽光竟與秋字號舍瓦當滴水同色,在曙色未明的天幕下劃出殘缺的星圖。趙明燭的異色瞳掃過殿角陰影,昨夜暴雨衝刷出的溝痕裡,還殘留著文禍閘崩解時逆流的靛藍碎屑。
禮部侍郎崔尚功捧著糊名錄的手在顫抖。他麵前的金漆案幾上,擺著被磁石淨化過的《科舉罪言錄》全本,書頁間夾著的胃囊膜殘片正隨著晨風微微翻卷。當陳硯秋將解腕刀按在名錄封麵時,刀柄纏繞的冰蠶絲突然自行解開,絲線在空中組成《河防通議》被篡改前的治水方略——"文脈通,則河患息"六個字明晃晃刺著眾人的眼。
辰時議革
"慶曆四年範仲淹十事疏,其四曰精貢舉。"蘇斷鐵的聲音像生鏽的鐵閘被強行推開。這位寒林社領袖的笏板上刻滿黜落生姓名,此刻正隨著他激動的動作在殿柱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然則六十年來,糊名謄錄製下新型舞弊更勝往昔!"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從梁上墜下。刀尖釘入地磚的瞬間,藏在藻井中的三百六十枚銅活字嘩啦啦傾瀉,在禦前拚出曆代科場案的共性——所有被篡改的試卷,都在《禮部韻略》入聲字處做了暗記。陳硯秋右臂的渾天儀紋路突然發亮,光線透過銅活字間隙,在地麵投射出完整的防弊方案:
"一曰《易》卦編號,二曰磁石驗墨,三曰虹膜對驗,四曰活字存檔,五曰星圖監考,六曰閘口示警。"
巳時驗簿
趙明燭的異色瞳突然收縮。他掀開皇城司密檔,露出裡麵用胃囊膜裝訂的《三元劫考官錄》。當許慎柔的銀針挑開最新那頁時,膜片上滲出靛藍液體,在空中凝成七位現任考官的八字命盤——每個人的"文昌"位都帶著被銅鼎汙染過的痕跡。
"糊名六法,首重驗官。"陳硯秋將墨池取得的青銅匣放在禦前。匣中黃土突然自動排列,組成黃河與科舉考場的地理對應圖。圖中每個決口處都浮出枚銅釘,釘帽刻著該科被黜落的真才姓名。"請以磁石陣列於至公堂,凡考官入內,先驗眼中星力清濁。"
殿外突然傳來騷動。新任司天監正捧著渾天儀殘件闖進來,儀器樞軸處嵌著的虹膜薄片正在晨光中滲血——這正是韓似道用來汙染星象的關鍵部件。監正顫抖的手指撫過刻在儀器底座的密文:"文昌黯則黃河溢,此非天災,實人禍也。"
午時定策
薛冰蟾的銀刀突然飛向殿柱。刀身攜帶的磁砂從木紋中吸出無數細如牛毛的冰蠶絲——這些正是連接文禍閘與考場的無形線索。當她把斬斷的絲線拋入銅盆時,盆中清水突然旋轉,浮現出嶺南鬼貢院的立體圖影。陳硯秋的解腕刀劃破指尖,血滴入水,圖影中頓時標出三百六十處機關暗哨。
"革弊當用重典。"趙明燭的左眼突然流下血淚——新生虹膜中的渾天儀紋路正與陳硯秋產生共鳴。他從懷中取出皇城司最新繪製的《汴京暗渠圖》,圖中用朱砂標出的七處樞紐,正是曆代青銅鼎的埋藏點。"請以磁漿灌鼎,永絕星力汙染。"
禮部尚書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袖中滑出的《科場條例》正本上,密密麻麻爬滿了靛藍色黴斑——這些黴菌竟組成被曆代篡改的條款。許慎柔的藥匙刮下少許黴菌,投入帶來的銅燈殘焰中,火焰頓時爆出三丈高,火中浮現出韓似道臨終前刻在鼎腹的警告:"製度易改,人心難滌。"
未時血誓
陳硯秋突然撕開朝服領口。他右臂的渾天儀紋路已完全脫離皮膚,在殿中央凝成實體投影。當趙明燭將皇城司令牌按在"天璿"位時,星圖突然擴展,顯示出大宋全境的科舉考場分布——每個考點的位置都與附近的治水工程精確對應。
"請鑄新鏡。"薛冰蟾劈開帶來的鑒妖鏡殘片。所有青銅碎片懸浮空中,拚出太祖當年親手刻在鏡胚背麵的銘文:"取士如臨淵,履薄須慎獨。"她將銀刀插入鏡心裂紋,刀身上的磁砂突然組成《周禮》考工記的片段——這正是製作不扭曲真相的明鏡古法。
蘇斷鐵突然跪地長泣。他的笏板裂開,露出裡麵藏了六十年的血書——那是景佑四年秋,陳硯秋父親在秋字號舍磚縫裡塞入的最後證詞。當這份被銅鏽染綠的文字展現在禦前時,殿外古柏無風自動,落葉在空中組成所有黜落生的姓名。
申時立碑
工部侍郎呈上的新碑樣本突然在殿上裂開。石芯裡露出精銅澆鑄的星軌圖——正是渾天儀與黃河水位的真實關聯模型。陳硯秋將解腕刀刺入模型"汴口"位置,機關轉動聲中,三百六十枚銅釘從模型底部彈出,每枚釘帽都刻著條改革措施。
"第一釘,考官世避原籍。"
"第二釘,謄錄用磁墨驗偽。"
"第三釘,落卷發還本人。"
……
"第三百六十釘,星象官不得乾預貢舉。"
許慎柔的銀針突然自行飛向模型。針尾係著的冰蠶絲穿過所有銅釘中心孔,在殿上拉起立體的星力防護網——這正是太醫局根據《黃帝內經》研發的"拒瘴陣"。當最後一段絲線係在禦案龍首時,整個崇政殿突然被純淨的星光籠罩——六十年來第一次,未經汙染的文昌星力穿透了汴京上空。
酉時更始
暮鼓聲中,新任禮部侍郎捧來了重鑄的糊名箱。這口用磁石與青銅特製的箱子,在火光中映出七重防偽暗記。陳硯秋將《科舉罪言錄》殘本放入箱中時,書頁間的胃囊膜突然發出共鳴般的嗡響——那些蒙冤六十年的魂靈,終於在更始的星光下得以安息。
薛冰蟾的銀刀最後一次劃過殿柱。刀風掀開的漆皮下,露出曆代狀元親手刻的密語——"願後之來者,不必以血鑒心"。當趙明燭用異色瞳記錄下這些文字時,他左眼中的渾天儀紋路漸漸淡去,化作瞳孔深處一點永恒的星光。
宮門將閉時,陳硯秋獨坐在墨池畔。池水清澈見底,那些曾經翻湧的靛藍物質,如今都沉澱為滋養新荷的淤泥。他摩挲著手中重製的解腕刀——刀柄新纏的冰蠶絲雪白無暇,在漸起的月色下,像極了父親臨終期盼的清明世界。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