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七年七月初三,嶺南潮熱的空氣裡彌漫著腐殖質與草藥混雜的氣味。崔月隱蹲在鬼貢院遺址的泥沼邊,手中的青銅藥鏟正撥開一具半埋在黑土中的骸骨。屍身的襴衫早已朽爛成絮,唯有腰間一枚銅牌在晨光中泛著幽綠——那是景佑三年江南西路舉子的考引。
"第七具了。"許慎柔的銀刀刮過屍骨門齒,刀鋒帶出的粉末在宣紙上洇出淡青色痕跡。她將紙頁迎光舉起,嶺南特有的堿草灰附著在骨粉上,形成細密的西夏文字:"砒霜入髓,當在科場前三日。"
陳硯秋用銅尺量過骸骨指節,尺身上的《禮部韻略》冷僻字刻度正與都江堰銀針的刻痕吻合。當他翻動屍骨右臂,腐袖中突然滑出一方殘缺的硯台——硯底赫然刻著"崇文院火印"的徽記。
"果然是用官硯作的標記。"趙明燭的朱砂筆懸在屍骨天靈蓋上方三寸。筆尖未落,顱骨縫裡已滲出藍綠色的堿草灰,在泥地上勾勒出微型貢院號舍的輪廓。他的虹膜血色更濃,瞳孔裡映著灰線組成的西夏軍鎮圖:"這些考生不是自殺。"
泥沼突然翻湧。
一具身著景佑年間襴衫的蠟屍浮出水麵,屍身保存完好,唯有咽喉處插著七根銀針。針尾拴著的冰藍絲帶在晨風中舒展,露出與都江堰屍骨口中相同的交子密押。崔月隱的藥鏟剛觸及蠟屍衣襟,整具屍體突然塌陷,露出內裡被堿草灰填滿的胸腔——灰燼中裹著一冊《景佑三年江南西路上等朱卷》。
"是謄錄卷!"許慎柔的銀刀挑開粘連的紙頁。被砒霜浸透的試卷上,考生墨跡已被堿草灰替換成西夏文字。當她的刀尖劃過某個被朱筆圈點的"阿"字時,整具蠟屍轟然爆裂,飛濺的堿草灰在空中組成三百六十五個懸膽鼻的剪影。
陳硯秋的銅尺突然發熱。
尺身鎏金紋路中浮現出林氏曾提過的"滴血驗卷"術要訣:凡懸膽鼻者,其血入墨則顯礬痕。他割破手指將血滴在蠟屍殘留的灰燼上,灰中立刻浮起絲網狀的血線——正是《元佑黨人後裔錄》記載的"七音鎖魂陣"基礎紋路。
"他們在用砒霜固定骨相。"崔月隱的藥鏟掘開更深處的土層。鏟尖帶出的不再是屍骨,而是數百個蜂蠟密封的小匣。每個匣內都裝著半截指骨,骨節上刻著與《禮部韻略》冷僻字對應的編號:"韓氏在收集懸膽鼻者的指節......"
趙明燭的朱砂筆突然墜地。
筆杆裂開的瞬間,筆管內藏的堿草灰噴湧而出,在空中組成嶺南山川的立體圖。灰線勾勒的鬼貢院建築群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用指骨壘成的七層塔——塔身每塊骨磚都刻著景佑三年的落第考生姓名。
許慎柔的銀刀突然轉向東南。
刀鋒震動的頻率與都江堰銀針完全相同。她循著感應劈開一叢堿草,草根處露出半塊被砒霜染藍的《禮部韻略》殘碑。碑文記載的冷僻字發音,正與蠟屍胸腔試卷上的西夏文一一對應。
"是音訓鎖。"薛冰蟾的機關羅盤哢哢轉動。盤針指向骨塔時,盤麵浮現出微型銅雀硯的投影:"韓氏用《禮部韻略》讀音作密鑰,隻有懸膽鼻者的指骨能觸發機關......"
陳硯秋的血仍在滴落。
當血珠滲入骨塔模型的基座,塔身突然浮現出三百六十五條血管般的紅紋。每條紋路末端都連接著一個蜂蠟匣子,匣中的指骨正在血線中微微顫動——宛如當年科場上同時書寫的三百六十五支紫毫筆。
崔月隱突然割開自己的手掌。
鮮血浸入藥鏟挖出的深坑,坑底立刻浮起層藍綠色的堿草灰。灰燼凝聚成七根銀針的形狀,針尖同時指向鬼貢院遺址的殘垣。當第一縷陽光射穿針陣,斷牆上模糊的景佑年號突然清晰如新,牆縫裡滲出黑如徽墨的液體。
"防瘴藥茶......"許慎柔的銀刀沾取黑液,刀麵立刻顯現出被砒霜腐蝕的紋路:"當年考場供給的茶湯裡混了嶺南鶴頂紅。"
她的刀尖劃過牆麵,黑液突然沸騰。液體中浮起無數細小的銀針,每根針尾都拴著半片被腐蝕的考引。陳硯秋的銅尺突然自動展開,尺身刻度的冷僻字與考引殘片拚出完整的《景佑三年江南西路落第簿》。
趙明燭的虹膜開始流血。
血滴在落第簿上的刹那,整麵殘牆轟然倒塌。牆後露出個蜂蠟封鑄的密室,室內整齊擺放著三百六十五套科考用具——每支紫毫筆的筆管都刻著懸膽鼻者的姓名,硯台裡凝固著黑紅相間的可疑物質。
"是血墨。"崔月隱的藥鏟撬開最近一方硯台。鏟尖帶出的黑色塊狀物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砒霜混合堿草灰......還有指骨粉。"
薛冰蟾的羅盤突然裂成兩半。
盤心墜出的銅匙自動飛向密室中央的銅雀硯雕像。當匙尖插入雀眼,整座雕像突然分解重組,變成微縮的汴京貢院模型。模型中的謄錄所位置,七具蠟屍正用銀針蘸著血墨抄寫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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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慎柔的銀刀突然刺向地麵。
刀身插入的位置滲出藍綠色液體,液體中浮動著《璿璣錄》記載的"七音鎖魂"完整陣圖。陣眼處插著的正是都江堰銀針的放大版,針身上用西夏文刻著"乙巳年文脈歸位"。
陳硯秋的銅尺開始自動書寫。
尺身噴出的血墨在空氣中凝成《禮部韻略》被刪改的三十六個冷僻字。每個字都對應一具蠟屍咽喉的銀針,當最後一個"阿"字成型,所有蠟屍突然同步抬頭——它們空洞的眼窩裡,正流出摻著堿草灰的黑血。
"原來這就是骨考......"趙明燭的血淚滴在銅雀硯模型上。謄錄所的蠟屍們突然集體轉身,它們手中的銀針正刺向自己眉心——與都江堰屍骨腦後的針孔分毫不差:"韓氏在重演景佑三年的鎖魂儀式。"
密室突然劇烈震動。
三百六十五套考具自動排列成七音陣型,每支紫毫筆都指向銅雀硯吐出的《元佑黨人後裔錄》殘頁。當晨光移過殘頁上的韓忠彥名字,整座鬼貢院遺址突然響起當年科場開考的鐘聲——隻是鐘擺竟是三百六十五根懸膽鼻者的指骨串聯而成。
崔月隱的藥鏟突然插入銅雀硯。
鏟刃切斷硯底暗藏的堿草灰導管時,密室地麵裂開七道縫隙。每個縫隙裡都湧出被砒霜染藍的《禮部韻略》抄本,書頁間夾著的銀針正隨著鐘聲節奏微微顫動——針尖全部指向汴京方向。
"乙巳年秋闈......"薛冰蟾的斷羅盤突然射出銅絲。絲線纏住七根主針的瞬間,鬼貢院殘存的梁柱上浮現出完整的星象圖——昴宿星位正對應著慶州鎖文塔的方位:"他們要在這屆秋闈完成七音鎖魂。"
陳硯秋的血墨突然燃燒。
火焰中,《景佑三年落第簿》的名單一個個浮到空中,每個名字都化作銀針刺向銅雀硯。當最後一根針沒入雀眼,密室頂部突然塌陷,露出藏在夾層裡的三百六十五口蜂蠟棺材——每口棺內都躺著個正在用銀針自刺眉心的蠟像考生。
許慎柔的銀刀突然自行分解。
刀片在蠟像群中組成巨大的"黜"字,字跡與《璿璣錄》記載的滴血驗卷術完全一致。當晨光移過"黜"字最後一筆,所有蠟像突然齊聲背誦《禮部韻略》冷僻字章節——而它們咽喉處的銀針,正隨著誦讀音節規律性地滲出堿草灰。
"砒霜固骨,堿灰養針。"趙明燭的血淚在銅雀硯上蝕出星圖,"七音既成,文脈當歸韓氏。"
他的話音未落,嶺南的晨霧突然變成藍綠色。霧氣中浮現出三百六十五個懸膽鼻者的虛影,每個虛影的眉心都插著銀針——針尾的冰藍絲帶,正與都江堰屍骨口中的絲帶係著相同的交子密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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