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七年冬月末，賀蘭山口的朔風卷著堿草灰，將天地染成一片慘白。墨娘子伏在駝隊必經的沙丘後，耳畔的銅哨隨寒風發出細微嗡鳴——這是寒林社特製的偵器，遇堿草煙則響。哨聲忽急，她猛地將臉埋進浸過益智子汁的絹帕，遠處地平線上已現出蜿蜒的駝影。
十二匹白駱駝的銅鈴在風裡叮咚，每七響便夾著一聲悶響。墨娘子眯起眼，數著那些駝背上鼓脹的皮囊——不是尋常的鹽茶貨物，而是用柳條考籃改裝的信筒，每個籃身上都烙著崇文院的火印。領隊的西夏武士脖頸處露出半截刺青，正是興慶府文思院的"飛馬蹙金"標記。
"申時三刻，巽位。"
她袖中的《璿璣錄》殘頁突然發燙，這是崔月隱用星象推算的截擊時辰。當駝隊轉過第七座烽燧時，墨娘子突然拔出銀簪刺破指尖，將血珠彈向空中——血滴尚未落地，遠處沙暴裡已衝出三匹瘋馬，馬鞍上綁著點燃的堿草捆。
駝隊大亂。
墨娘子趁機滾到為首的藍頭駱駝旁，匕首劃過皮囊的刹那，數十卷羊皮紙傾瀉而出。這些用堿草灰處理過的文書遇風即燃，她急忙扯開腰間水囊——益智子汁潑灑處，羊皮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契丹文字。最近一卷題頭寫著《遼夏科舉滲透約》，落款處赫然蓋著西京留守司的朱印。
"好個三國通吃！"
她指尖掠過文書上某行小字，突然僵住。那處記載遼國使團將在臘月攜"珊瑚金匣"入汴京，匣中密藏慶曆八年殿試的"七音選題法"。更駭人的是備注裡提到的交接人——"朱衣巷韓氏"，正是韓似道在汴京的私宅彆稱。
駝鈴突然暴響。
墨娘子旋身避過西夏武士的彎刀，反手將銀簪刺入其咽喉。簪尖挑出的卻不是血，而是藍汪汪的堿草汁——這武士舌下竟藏著毒囊。瀕死的武士突然咧嘴一笑，從懷中掏出個銅雀硯砸向地麵。
硯台碎裂的脆響中，墨娘子嗅到熟悉的甜腥。
"曼陀羅粉！"
她急退三步仍被煙霧籠住，視野頓時模糊。朦朧中看見其餘駱駝突然跪地，負重的皮囊自動崩開，數百隻鐵鷂子呼嘯而出——這些機關鳥的羽翼全是試卷裁成，每片紙翼邊緣都用血畫著冷僻字。
鐵鷂子群在空中組成《禮部韻略》的"陽"韻字陣，突然向東南方疾飛。墨娘子強忍眩暈拋出銀線，纏住最後一隻的尾羽。機關鳥墜地的瞬間，她認出鳥腹刻著行小字："題引藏針，汴河沙現"。
暮色四合時，墨娘子在烽燧殘垣下清點戰利品。
最重要的發現是半張羊胃膜——遼國密信用堿草灰寫在膜上，需用體溫烘烤方顯字跡。當她將膜貼在頸間片刻，上麵漸漸浮現出《慶曆八年殿試策問題綱》，每題後都標注著對應昴宿星位。最末一行朱砂小字讓她瞳孔驟縮："紫微垣動日，珊瑚匣開時"。
"原來如此......"
她突然明白陳襄在題窟留下的暗號。遼國要借星象異動之機，用珊瑚金匣裡的銀針操控科舉選題。正要細看，羊胃膜突然開始卷曲——堿草寫的密信遇熱過久會自毀。墨娘子急忙將其貼到冰涼的銀簪上，不料膜背又顯出新內容：十幅精細的汴京地圖，每處標記都是賣題窩點。
最駭人的是龍津橋旁的"清風樓"。
這處看似尋常的酒肆地下，竟標注著"謄錄院工匠密道"。圖示詳細到令人毛骨悚然——暗道如何通入禮部封彌所，怎樣在蠟餅中夾帶銀針，甚至記載了利用《禮部韻略》書頁厚度傳遞暗號的方法。
子時的狼嚎從賀蘭山巔傳來。
墨娘子用銀簪挑開最後那卷契丹文密信，發現裡麵還裹著片蜂蠟。蠟中封存的是半截冰藍絲帶，帶上的褐斑分明是乾涸血跡。當她將絲帶湊近月光，纖維裡突然露出金線繡的"景佑四年黜"五個小字——正是當年陳襄被革去功名時，禮部黥印用的特製絲帶。
"硯底藏針......"
她突然想起陸鴻漸傳來的密語，急忙掰碎蜂蠟。果然有七根銀針呈北鬥狀排列，針尾係著的微型標簽上，各寫著個被黜落者的姓名。第七根針的標簽隻剩半截，但殘存的"陳"字筆畫裡，隱約可見針尖大小的西夏文"活"字。
五更時分，墨娘子在沙地上畫出所有線索的關聯。
羊皮密信、鐵鷂子、蜂蠟針——這些看似零散的證據，正拚湊出個可怕的流程：遼國通過西夏獲取科舉題庫，用堿草灰處理成"題引"，再借駝隊運至邊境。而汴京的謄錄院工匠會按星象時辰，將這些題引藏在蠟丸或銀針裡，通過《禮部韻略》的特定韻腳傳遞。
最關鍵的"珊瑚金匣"將在熒惑守心日送達。
她突然渾身發冷。崔月隱上月觀測到的天象異動，正是百年難遇的"熒惑入紫微"。若按《璿璣錄》推算，那日恰是禮部呈遞殿試題目的最後期限......
"墨娘子！"
沙丘後突然傳來暗號。她回頭看見許慎柔派來的藥童，小家夥滿臉煙灰，懷中緊抱個考籃。籃裡裝的不是書籍，而是三株連根拔起的堿草——根係上粘著未乾的泥土，分明剛從某處秘密藥圃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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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藥圃......"藥童喘著粗氣，"西夏鷹房的......醒神丸原料......"
墨娘子掰開堿草根須，瞳孔驟然收縮。
根瘤上附著層珍珠母般的粉末，在晨光中泛出詭譎虹彩。這是嶺南特有的"蜃樓散"，混入曼陀羅後能讓人產生貢院幻覺。更可怕的是某段根莖上刻著極小文字："汴京蠟鋪，七音傳題"。
她突然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西夏人在駝隊運送堿草題引，遼國通過珊瑚金匣傳遞選題銀針，而汴京的謄錄院工匠則利用蠟丸和《禮部韻略》完成最後交接。這個橫跨三國的科舉舞弊網，終極目標竟是操控慶曆八年的殿試榜單——那些被銀針標記的試卷，將會決定未來十年的大宋官場格局。
"必須截住珊瑚金匣......"
墨娘子撕下《璿璣錄》殘頁包住證物。紙角觸及銀針的刹那，突然浮現出幅微縮星圖——昴宿與紫微垣之間，有道朱砂畫的虛線直指汴京鎖文塔。她終於明白陳襄留下的最後謎題："硯底藏針"指的不是銅雀硯，而是鎖文塔底埋藏的《景佑四年黜落簿》原件。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她已跨上快馬。
懷中的鐵鷂子殘骸突然發燙，機關鳥腹部的"汴河沙現"四字正在陽光下變色。墨娘子想起都江堰沉鐵前，趙明燭說過的話："堿草灰遇汴河沙，則顯青雲路。"
她狠狠抽下馬鞭。
前方沙塵暴裡，隱約傳來遼國使團的駝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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