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往生司突襲書院。
我帶著林婉兒和嶽承宗躲進地宮密道,入口藏在《論語》書架後。
密道機關重重,八卦陣的每一步都暗藏殺機。
“踩離位!”我對嶽承宗喊,“婉兒站中間!”
水火既濟的卦象讓我們躲過箭雨。
中央羅盤卻用現代順時針刻度嘲笑我的慶朝常識。
反向轉動的瞬間,故宮紅牆在雪夜中浮現。
三百年前我在寒窗下苦讀的雪夜,如今成了傳承的逃亡路。
臘月廿三,小年夜的寒氣仿佛凝固在空氣中,沉沉壓著整個書院。白日裡殘留的一點暖意,早已被入骨的北風撕扯得乾乾淨淨。窗欞紙被風鼓動著,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嗚嗚聲,如同垂死之人的歎息。油燈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氣裡虛弱地跳動,在四周堆疊如山的書冊和泛黃的牆壁上,投下搖晃不定、形如鬼魅的巨大影子。
蘇明遠坐在書案前,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粗糙的邊緣。那是他三百年前在慶朝寒窗下苦讀過的《論語》,如今穿越時空的塵埃,依舊擺在這裡。紙墨的氣息本該是熟悉的味藉,此刻卻隻讓他心頭那根無形的弦繃得更緊。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混在冰冷的空氣裡,像一條隱秘的毒蛇,悄然遊過鼻腔。他猛地抬眼,視線銳利如刀,穿透搖曳的燈影,刺向緊閉的門扉。
“不對……”他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被窗外的風聲吞沒。
幾乎是同時,那扇沉重的木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砰!砰!砰!”
一聲比一聲更狂暴,一聲比一聲更近,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臟上。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在燈光裡彌漫成一片嗆人的薄霧。
“明遠哥!”林婉兒驚恐的低呼瞬間被淹沒在又一聲巨響裡。她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卻被身邊的嶽承宗一把按住了肩膀。這個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書卷氣的年輕人,此刻臉上也褪儘了血色,隻剩下一種繃緊的驚駭,眼睛死死盯著那扇在撞擊下劇烈顫抖、發出痛苦呻吟的門板。門栓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扭曲變形,木屑飛濺,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仿佛下一秒那扇門就會徹底崩潰。
蘇明遠的心跳在耳中擂鼓般轟鳴。又是他們!那個如附骨之蛆般糾纏不休、陰魂不散的“往生司”!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後的椅子,在死寂的房間裡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沒有時間了!三百年前那場絕望的奔逃所帶來的冰冷記憶,瞬間攫住了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凍僵。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即將破碎的門板上撕開,轉向書房深處那排巨大的書架——它們沉默地矗立在陰影裡,像一群冷漠的守衛。
“承宗!”蘇明遠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壓過門外的喧囂和內心的狂瀾,“砸開它!最右邊那排,放《論語》的架子後麵!快!”他手指的方向,正是那排書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嶽承宗沒有絲毫猶豫,眼中爆發出絕境求生的狠厲。他低吼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書架,全身的力量凝聚在肩臂。沒有選擇,沒有退路!他側身,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那排沉重的書架!
“哐當——轟隆!”
沉重的書架發出巨大的哀鳴,整個向一側猛地傾斜,書籍如同被驚起的鳥群,嘩啦啦傾瀉而下,砸在地上,揚起漫天紙屑和塵埃。書架後,赫然露出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一股陰冷、混著濃重黴味和塵土氣息的氣流,瞬間從黑暗中洶湧而出,撲在三人臉上,冰冷刺骨。
“走!”蘇明遠一把抓住林婉兒冰涼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幾乎讓他打了個哆嗦。他拽著她,幾乎是把她推進了那片吞噬光線的黑暗裡。嶽承宗緊隨其後,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門栓在一聲刺耳的斷裂聲中徹底崩飛!一道猙獰的刀光伴著外麵狂暴的怒吼,劈開了門縫!
“狗賊休走!”凶厲的咆哮灌入耳中。
嶽承宗瞳孔驟縮,猛地向前一撲,滾入黑暗。蘇明遠幾乎是同時用儘力氣,狠狠扳動了書架側麵一個毫不起眼的木質書軸機關!那書軸入手冰涼沉重。
“學而不思則罔……”他口中低念,手下疾轉,依著這句《論語》的字數,六次擰動書軸!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內部機括沉悶而急促的咬合聲,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被強行喚醒。
“嘎吱——轟隆!”
就在門板被徹底撞開的刹那,那被撞歪的書架猛地一震,竟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硬生生地回正了!厚重的木板嚴絲合縫地重新封死了洞口,將最後一線燈光和門外暴戾的刀光人影,連同那不甘的怒吼,一起隔絕在外。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三人,隻剩下彼此粗重、帶著劫後餘生般顫抖的喘息聲,在死寂而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絕對的黑暗。空氣沉滯厚重,帶著地底深處特有的陰冷和濃重的黴腐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冷的泥漿,黏膩地貼在肺腑上。腳下是堅硬的石板,冰冷的氣息透過鞋底直往上鑽。林婉兒的手在蘇明遠掌中抖得厲害,那細微的顫抖透過相連的皮膚,直抵他的心臟。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緊繃的僵硬,像一張拉滿的弓弦。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彆怕,婉兒。”蘇明遠的聲音壓得很低,在黑暗中摸索著拍了拍她的手背,觸感冰涼,“跟著我,一步也彆錯。”他摸索著解下腰間一個小小的皮囊,裡麵是書院備用的火折子。輕微的摩擦聲響起,一點橘黃色的火苗驟然跳躍出來,像黑暗中一顆頑強的心臟,艱難地撕開一小片昏黃的光暈。
火光搖曳,勉強照亮了前方。這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甬道,僅容兩人勉強並行。兩側的石壁粗糙冰冷,布滿濕滑的苔痕,腳下是堅硬冰冷的石板路。微弱的光暈之外,是深不見底、濃墨般的黑暗,仿佛隨時會撲上來將這點光明吞噬。光暈搖曳,在嶙峋的壁麵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黑影,如同蟄伏的魔怪。
蘇明遠舉著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照亮腳下的石板。火光跳躍著,映出石板上刻著的深深紋路——那是一個巨大而繁複的八卦陣圖!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清晰可辨,每一卦位區域都由一塊獨立的石板構成,石板之間有著細微的縫隙,透著一股森然的死寂。每一塊石板都透著冰冷的、不祥的幽光。
“這……這是什麼?”嶽承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死死盯著那些在火光下泛著幽光的石板,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本能地嗅到了致命的危險氣息。
“機關陣。”蘇明遠的聲音異常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千斤重量。他蹲下身,火折子湊近一塊石板邊緣的縫隙,仔細查看那細微的構造,“墨家《備穴》有言,‘凡鑿地道,必因土性而導之’,這八卦陣……便是‘導’中之殺!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火光映著他緊蹙的眉頭和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
林婉兒緊緊攥著蘇明遠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呼吸急促而短淺,眼睛死死盯著那些仿佛會擇人而噬的石板縫隙。
“跟緊我的腳步,踩我的腳印,一絲一毫都不能差!”蘇明遠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黴腐氣直衝肺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三百年前寒窗苦讀的雪夜,案頭《易經》的卦爻辭在他腦中飛速掠過,與眼前這冰冷致命的陣法無聲地重疊、印證。
他目光如炬,緊緊鎖住腳下卦位的分布。水火相濟……生機在於平衡!一個清晰的路徑在腦中瞬間成型。
“承宗!”他猛地低喝,聲音在死寂的通道裡激起回響,“踩‘離’位!正南!快!”
嶽承宗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激得一震,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猶豫。他幾乎是憑著身體的本能,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雙腳精準地踏在那塊刻著三橫、中間斷裂的“離”卦石板之上!
就在他落腳的瞬間,蘇明遠也動了!他身形如電,向左前方斜斜踏出,毫不猶豫地踩上那塊刻著兩道斷橫夾一道連橫、象征流水的“坎”卦石板!
“婉兒,站中間!彆動!”蘇明遠的聲音急促而清晰。
林婉兒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她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控製住發軟的雙腿,猛地向前一步,恰好站在蘇明遠與嶽承宗之間,腳下是兩塊石板交錯的、似乎沒有明確卦象的縫隙邊緣。她死死閉了一下眼睛,又猛地睜開,強迫自己站穩。
三人站定,形成一個微妙的三角——嶽承宗在南,離火之位;蘇明遠在北,坎水之位;林婉兒居中調和。
死寂。
隻有火折子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和他們自己如雷的心跳在黑暗中瘋狂鼓噪。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長得令人窒息。嶽承宗額頭上的冷汗彙成一股,滑過緊繃的太陽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嗒”一聲。
突然——
“哢噠……哢嚓嚓……”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械轉動聲從腳下深處傳來,沉悶而清晰,如同巨獸在黑暗地底緩緩轉動著它的獠牙!緊接著,兩側的石壁內部,陡然響起一片密集如暴雨般的機簧繃緊之聲!嗡嗡的震鳴在狹窄的空間裡回蕩,震得人頭皮發麻!
“小心!”蘇明遠厲聲示警!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嗤!嗤嗤嗤——!”
尖銳的破空之聲撕裂了死寂!無數道冰冷的烏光如同驟然爆發的黑色閃電,從三人前後左右的石壁縫隙、頭頂的石板接合處,毫無征兆地激射而出!勁風撲麵,帶著濃烈的鐵鏽和死亡的氣息!
箭矢!淬了寒光的精鐵箭矢!它們交織成一張致命的大網,瞬間籠罩了整個通道!大部分箭矢幾乎是貼著嶽承宗的肩頭、擦著蘇明遠的衣袍下擺、掠過林婉兒飄起的發梢,狠狠釘入對麵的石壁或者射入黑暗深處!力道之大,箭鏃入石發出令人牙酸的“篤篤”悶響,石屑紛飛!更有幾支幾乎是擦著嶽承宗的臉頰飛過,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林婉兒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死死捂住嘴,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幾乎要癱軟下去。嶽承宗臉色慘白如紙,僵立在“離”位石板上,一動不敢動,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箭矢帶起的勁風刮過皮膚的刺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蘇明遠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他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在昏黃火光下閃爍著死亡寒芒的箭矢軌跡。它們看似混亂,卻詭異地避開了他們三人所站的這個小小的三角區域!就像湍急的洪流遇到了中流砥柱,被迫向兩側分開!
“水火既濟……成了!”蘇明遠心中無聲地呐喊,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冰涼一片。火光下,他緊握火折子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降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幾個呼吸,那令人頭皮炸裂的破空聲便驟然停歇。通道裡隻剩下箭矢尾羽微微顫動的嗡鳴,以及濃得化不開的鐵鏽腥氣。地麵上、石壁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烏黑的箭杆,如同突然長出的、猙獰的金屬荊棘叢。
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沒……沒事了?”嶽承宗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不確定。他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脖子,看著近在咫尺、深深沒入石壁的一支箭矢,箭尾猶在微微顫動,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林婉兒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全靠蘇明遠及時伸臂扶住。她大口喘著氣,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緊緊抓住蘇明遠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四肢的虛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暫時安全。但此地絕非久留之所,繼續走!”他目光掃過那些致命的箭矢,眼神更加凝重。這僅僅是開始。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過那些刻滿死亡印記的卦位石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蘇明遠走在最前,手中的火折子成為唯一的光源,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撕開一道狹小的口子。火光搖曳不定,映照著兩側粗糙冰冷的石壁和腳下深不見底的黑暗。陰冷潮濕的空氣如同無數冰冷的觸手,纏繞著他們的身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地底深處特有的、令人作嘔的黴腐氣味。通道曲折向下,仿佛永無儘頭,隻有三人壓抑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在死寂中回響,更添幾分陰森。
嶽承宗緊跟在蘇明遠身後,每一步都踩在前者的腳印上,神經繃緊到了極限。他忍不住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蘇兄,剛才……剛才那真是‘水火既濟’的卦象救了我們?”那擦著臉頰飛過的箭矢寒意仿佛還留在皮膚上。
“《易經》六十四卦,唯‘既濟’一卦,六爻皆當位。”蘇明遠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冷靜,“水火相交,各得其用,事乃可成。方才你居離火南位,我守坎水北位,婉兒居中調和,正是應了此卦。此陣……暗合天道。”他的目光掃過腳下偶爾可見的古老刻痕,那些線條在火光下明滅不定,仿佛訴說著布陣者同樣精深的易理造詣。三百年前在慶朝國子監與當世大儒辯難《周易》的場景,與此刻冰冷石壁上的刻痕詭異地重合,讓他心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誕與悲涼。
林婉兒緊抿著唇,默默地聽著,抓著蘇明遠衣角的手一直沒有鬆開。她看著前方蘇明遠挺拔而緊繃的背影,火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專注而凝重的神情,讓她慌亂的心跳稍稍平複了一些。
通道的坡度漸漸平緩,前方不再是單一的黑暗,隱約顯出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輪廓。火折子的光暈向前延伸,終於照亮了這地宮的中心——一個約莫三丈見方的圓形石室。石室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石台,上麵似乎放置著某種器物。石室的穹頂異常平整光滑,四壁也是嚴絲合縫的巨大石板,與通道的粗糙截然不同,透著一股精心營造的肅穆和……不祥的封閉感。
“到了?”嶽承宗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腳步下意識地加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