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深,長安城的喧囂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濕冷夜氣壓進地底。明遠書院內,燈火通明處,卻自成一隅溫熱的天地。蘇明遠立於講台前,手中一卷《孫子兵法》竹簡已然攤開,指尖正點著“火攻篇”上幾個古拙的墨字。講台下,七八個年齡參差的弟子圍坐,屏息凝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隻有火盆裡偶爾爆開的炭花,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靜者,待而勿攻……”蘇明遠的聲音不高,沉穩地流淌在溫暖的空氣中,如同拂過燈燭的微風。他正要解釋這“待而勿攻”的精妙,一股毫無征兆的冰冷,卻猛地刺穿了他後頸的皮膚,瞬間炸開!那不是風,是極致的、凝聚的殺意!比慶朝邊關最凜冽的朔風更刺骨!
前世刻入骨髓的危機感如毒藤般瞬間纏緊心臟!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先於意誌做出反應。寬大的儒袖猛地一拂,置於案頭那把題著“護道”二字的素白折扇,被他閃電般抄入掌中,手腕一抖,“唰”地展開!
幾乎就在扇麵完全展開的同一刹那——
“嗤!嗤!嗤!”
三道刺耳的裂帛之聲撕裂了書院的寧靜!三支裹著油布、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利箭,如同來自地獄的毒蛇,帶著灼熱的氣浪與刺鼻的硫磺味,自窗外漆黑的夜幕中攢射而至,目標直指蘇明遠的頭顱與胸口!
“先生!”弟子們駭然驚呼,肝膽俱裂。
蘇明遠眼中寒芒暴漲,手腕翻轉如電!那柄展開的折扇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一麵靈動的銀盾,在身前劃出一道肉眼難辨的扇形殘影!
“噗!噗!噗!”
沉悶的撞擊聲接連響起!火星四濺!扇骨與精鋼箭簇劇烈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一股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三支火箭被扇麵蘊含的巧勁狠狠拍落在地,兀自燃燒跳躍,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焦黑的印記和刺鼻的煙痕。扇麵上,那兩個龍飛鳳舞的“護道”大字,已被飛濺的火星灼燒出三個焦糊的小洞,邊緣卷曲發黑,如同被烙鐵燙出的傷疤。
“敵襲!列‘車陣’!”蘇明遠的吼聲如同驚雷炸響,瞬間蓋過了箭矢的餘音和弟子的驚呼,帶著不容置疑的戰場鐵血,哪裡還有半分方才講經時的溫潤儒雅?
這吼聲如同點燃了引信。十幾名弟子,最大的不過弱冠,最小的才十二三歲,臉上驚駭未褪,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桌椅碰撞聲、木料摩擦聲急促響起!厚重的榆木課桌被他們以訓練過千百次的本能,拖、推、頂、靠!桌麵相抵,桌腿交錯,幾乎在幾個呼吸間,一個粗糙卻堅實的環形防禦工事便圍繞著講台迅速成型!孩子們喘息著縮在“車陣”之後,臉色煞白,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初生牛犢般的狠厲,死死攥緊了手中充當臨時武器的厚重書冊或鎮尺。
死寂隻維持了一瞬。
“哐啷!”
“嘩啦——!”
書院臨街的幾扇雕花木窗同時被撞得粉碎!木屑飛濺如雨!濃稠如墨的夜色裹挾著刺骨的寒氣,瞬間倒灌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曳,明滅不定,將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十幾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破碎的窗口、甚至屋頂的破洞處無聲滑落,動作迅捷得不像人類!他們全身包裹在毫無光澤的漆黑勁裝裡,隻露出毫無感情、如同冰封湖麵般的眼睛。手中兵器寒光刺目——狹長的彎刀、沉重的短斧、詭異的勾爪,刃口在搖曳的燭光下流淌著幽冷的殺意。
蘇明遠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離他最近一個黑衣人手中彎刀的刀身之上!靠近刀鐔處,一行極細微、卻異常熟悉的銘文在幽光中一閃而逝——那是慶朝工部兵器坊獨有的“千鍛”銘文!扭曲的筆劃,特殊的排列方式,與他三年前初臨此世、在巷口遭遇絕命刺殺時,那柄幾乎洞穿他心臟的匕首上的銘文……一模一樣!
往生司!真的是他們!跨越三百年的時光,這附骨之蛆般的陰魂,終究還是追索而至!
“護道!”一聲暴喝如同虎嘯龍吟,猛地從書院通往內宅的側門處炸響!
沉重的木門被一股巨力轟然撞開!一道魁梧如鐵塔的身影率先衝出,正是嶽承宗!他此刻哪裡還有半點憨厚模樣?雙目赤紅如血,虯髯戟張,手中緊握之物更是令人瞠目——竟是一根加長加固的金屬自拍杆!杆身頂端,牢牢綁縛著一截寒光閃閃、打磨得異常鋒利的三角形槍頭!那正是他根據父親嶽將軍遺留圖紙,親手仿製的嶽家槍槍頭!
“護道團!跟我上!”嶽承宗咆哮著,手中那根綁著槍頭的怪異“長兵”被他舞動起來,竟也帶著嗚嗚的風嘯!他身後,七八個同樣穿著書院統一製式短打的護道團成員緊隨而出,手中兵器五花八門:有人握著前端削尖、包了鐵皮的長木棍;有人持著厚實的方盾;還有人竟拎著廚房的長柄鐵勺!雖顯雜亂,卻人人眼神凶悍,動作迅捷,毫無懼色地迎著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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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噗嗤!”
金屬撞擊聲、利器入肉聲、怒吼聲、慘叫聲瞬間交織在一起,打破了書院短暫的寂靜!狹窄的空間內,血腥氣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彌漫開來!
“先生!火!牆上!”弟子小王的聲音帶著哭腔,驚恐地指向書院東側靠近藏書閣的圍牆頂端。
蘇明遠猛地轉頭望去!心臟幾乎漏跳一拍!隻見高高的青磚院牆之上,不知何時竟被人悄無聲息地放置了七八個黑黢黢的瓦罐!瓦罐口正對著書院內堆積的乾燥木料和抄手遊廊!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幾條浸透了油脂、正在嗤嗤燃燒的黑色引線,如同垂死的毒蛇,正沿著牆頭飛速蔓延,即將舔舐到那些瓦罐!
連環火攻!要將他們困死在這“車陣”之中,活活燒成焦炭!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蘇明遠,但下一刻,一股更龐大、更沉靜的力量從記憶深淵中奔湧而出,瞬間衝散了所有慌亂!眼前跳動的火舌、刺鼻的油味、牆頭陰險的布置……與《武經總要》中那幅描繪“防火巷”的工筆插畫,以及插畫旁蠅頭小楷的詳細注釋,瞬間在他腦海中重疊、放大、清晰得纖毫畢現!
“拆廊!快!拆掉東麵第三段木廊!形成隔離帶!快!”蘇明遠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穿透混亂戰場的絕對權威!他手指精準地指向連接著主堂與藏書閣的一段懸空木廊,“所有人!避開火油罐方向!拆!用斧!用錘!用手掰!快!”
這命令來得突兀至極,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縮在“車陣”後的弟子們先是一愣,隨即幾個年長的猛地反應過來,眼中爆發出決絕的光芒!不知是誰從角落裡翻出一把劈柴的短斧,嗷嗷叫著第一個衝了出去!其他人也如夢初醒,有的抓起沉重的硯台,有的赤手空拳撲向木廊的榫卯連接處!
“哢嚓!嘩啦!”
“用力!推這邊!”
“砸開它!”
恐懼被求生的本能點燃,化作了瘋狂的力量!斧劈錘砸,手掰腳踹!木屑紛飛,榫卯斷裂的呻音刺耳欲聾!那段精致的抄手遊廊,在弟子們拚命的破壞下,如同被巨獸啃噬,迅速斷裂、崩塌!燃燒的碎木劈啪作響,滾落在地。
就在這段木廊被硬生生拆開一個巨大豁口、形成一道狹窄卻有效的隔離帶時——
“轟!轟!轟!”
牆頭上,那些浸滿火油的瓦罐被引線徹底點燃!如同數顆小型的火流星轟然墜落!大部分砸在了被拆毀的廊柱廢墟和豁口外的空地上,爆裂開來,騰起數團巨大的、帶著濃烈黑煙的橘紅色火球!灼熱的氣浪猛地擴散開來,烤得人臉頰生疼,幾縷火星甚至濺射到“車陣”的桌麵上,被弟子們用書本奮力撲打熄滅!
成功了!隔離帶阻擋了大部分致命的火油!
蘇明遠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著煙灰從額角滑落,視線穿過燃燒的廢墟和彌漫的黑煙,下意識地望向院牆——那個火油罐被放置的源頭。
然後,他的呼吸,連同心臟的搏動,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就在那最高的牆頭,燃燒的火光無法觸及的陰影邊緣,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矗立著。那人同樣身著漆黑勁裝,身形卻異常瘦削高挑,如同夜色中一截枯死的竹竿。他並未蒙麵,一張臉在清冷的月光下暴露無遺——慘白得毫無人色,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如同骷髏,薄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細線。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不是嶽承宗般燃燒的怒火,而是一片死寂的、毫無光澤的深潭,冰冷地倒映著下方燃燒的混亂,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螻蟻的掙紮。
然而,比這張臉更刺目的,是他懸於胸前、垂在黑色衣襟外的一塊玉玨。那玉約莫半掌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令人極度不安的暗紅色,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汙血!月光清輝灑落其上,並未穿透,反而被那濃稠的血色吞噬、扭曲,折射出一種妖異的、仿佛擁有生命般微微脈動的血光!
蘇明遠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為之凝結!那塊玉!那種仿佛能吸食靈魂的血光!深埋於狀元郎記憶最底層的、屬於皇史宬秘檔的禁忌畫麵轟然炸開——三百年前,慶朝哀帝末年,那場被緊急撲滅、卻依舊導致數位皇室成員離奇暴斃的“血玉祭”!祭壇中央供奉的,正是這樣一塊據說能溝通幽冥、汲取生魂以延壽續命的邪異血玉!史官寥寥數筆的記載下,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與禁忌!
那場中斷的血祭……那未完成的邪法……那三百年前就該被徹底毀滅的邪物……竟然重現人間!這早已不是簡單的追殺,這是跨越了三百年時光、被邪祟重新點燃的血腥儀式!而他們,整個明遠書院,此刻就是那祭壇上待宰的犧牲!
“呃啊——!”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將蘇明遠從冰冷的恐懼中拽回!
他猛地轉頭!隻見一個護道團的年輕成員,被一個黑衣人的勾爪狠狠撕開了肩膀,鮮血狂噴!嶽承宗怒吼著,手中的“自拍杆槍”帶著一股慘烈的氣勢橫掃過去,逼退了那個黑衣人,但自己也被另一側劈來的彎刀在肋下劃開一道血口!
“承宗!”蘇明遠目眥欲裂!書院弟子們的體力在急速消耗,拆毀木廊的豁口在燃燒,火勢雖被隔離,濃煙卻愈發嗆人,護道團的傷亡在增加……而牆頭上,那個往生司首領,那雙死寂的、倒映著血火的眼瞳,正冰冷地鎖定著他,如同毒蛇盯住了獵物。那胸前懸垂的血玉,在月與火的交織下,脈動的紅光似乎更加強烈了一分,仿佛在貪婪地汲取著下方彌漫的恐懼、痛苦和……生命的氣息!
三百年前中斷的血祭,在這寒露深夜,於明遠書院的火光與血腥中,正以一種殘酷的方式,悄然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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