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清晨,暴雨初歇,祭天台上青石板浮現半透明光紋。
故宮研究員指著交錯的光紋顫抖:“看!太學遺址疊在現代大學城上,絲路與一帶一路重合了…”
我蹲下身,指尖撫過“明遠書院”的光標——那是我前世創辦的書院。
夕陽鍍金時,光紋忽然閃現我穿越後的畫麵:直播默寫《四庫全書》的側影,竟與前世伏案修典的身影重疊。
圍觀的外國學者追問:“這些脈絡代表什麼?”
我望著延伸向遠方的光紋輕聲道:“是每個華夏子孫腳下生根的路。”
芒種清晨,雨後的空氣沉甸甸地壓下來,帶著泥土翻卷的腥氣和水汽浸潤的涼意,吸進肺裡,激得人精神一凜。蘇明遠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台階,一步步登上祭天台。昨夜的暴雨如天河倒懸,此刻雖已停歇,卻留下滿目狼藉,深凹的磚縫裡蓄著渾濁的積水,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他的布鞋踩上去,發出沉悶的“噗嘰”聲,冰冷的濕意迅速透過薄薄的鞋底,爬上腳心。他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這現代人眼中尋常的衣物,於他而言,卻曾是格格不入的異世奇裝。風吹過濕透的鬢角,帶來一絲清晰的寒意。
祭天台空曠得有些孤寂,巨大的青石地磚鋪陳開去,在雨後初露的熹微晨光裡,泛著一層清冷幽暗的水光。石縫間倔強鑽出的幾莖細草,掛著沉重的水珠,微微顫動。他走到台心,習慣性地抬頭望向東南方——那裡曾是巍峨宮闕的方向,如今隻有一片雨後澄澈卻陌生的樓宇天際線。一種深沉的寂寥,如同此刻腳下冰冷的濕氣,悄然爬上心頭。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腳下,一塊巨大的青石地磚表麵,那層幽暗的水光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動、在凝聚。他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凝神細看。起初很淡,如同水汽蒸騰時的幻影,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可漸漸地,那光影清晰起來,絲絲縷縷,在半透明的石質深處蜿蜒伸展,構成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紋路。它們並非靜止,而是像擁有生命般,在青石的肌理中緩緩流淌、交織、分合,散發出一種恒定而古老的微光。
“這是……”蘇明遠喃喃自語,聲音輕得被風吹散。他蹲下身,指尖遲疑地懸停在冰冷的石麵上方,卻不敢觸碰,仿佛怕驚擾了這沉睡千萬年才得以顯現的秘密。
“天啊!快看!快看這裡!”一個激動得變了調的聲音在不遠處炸響,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蘇明遠循聲望去,隻見一位頭發花白、戴著細框眼鏡的老者踉蹌著奔過來,正是故宮博物院的資深研究員陳啟元。陳老顯然也是剛到,連雨傘都忘了收,兀自滴著水。他幾乎是撲跪在那片顯露出光紋的青磚旁,布滿老年斑的手劇烈地抖動著,幾乎要貼上石麵。
“顯影了…是顯影!文明的脈絡…活了!活了!”陳老的聲音嘶啞,因過度激動而哽咽,他猛地抬頭看向蘇明遠,鏡片後的雙眼因充血而通紅,閃爍著近乎狂喜的光芒,“蘇先生!你看到了嗎?這…這是文明之核的‘顯影’!傳說是真的!”
他的驚呼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祭天台的沉寂。幾個早起的遊客聞聲好奇地圍攏過來,目光觸及那青磚深處流淌不息的奇異光紋,無不發出低低的驚呼。
“我的媽呀,這石頭裡…有燈?”
“拍下來!快拍下來!這是什麼高科技投影吧?”
“不像啊,你看,還在動…”
陳老完全無視了周圍的嘈雜,他像個發現了絕世寶藏的孩子,手指急切地沿著光紋的走向在空中虛點,聲音因激動而斷續:“看!看這裡!快看!”他的指尖落在一處光紋異常密集、如同古老樹根盤結的區域,“這裡…是慶朝太學的舊址!看它的根脈…延伸出去…天呐,它疊合了!它完美地疊合在…在…現代大學城的位置上!”他猛地抬頭,目光穿過虛空,仿佛看到了兩個時空的血府在光紋的牽引下,莊嚴地重合為一。
他的手指急切地滑動,指向另一條更為粗壯、蔓延向遙遠西方的璀璨光帶,那光帶如同星河傾瀉,蘊含著磅礴的力量與悠遠的回響。“再看這條!絲綢之路!古老的駝鈴…你聽,你用心聽!它沒有斷絕!”陳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透時空的力量,“它就在這裡,它活了!它和…和我們的‘一帶一路’倡議…重合了!交彙了!血脈相連,從未斷絕!”
周圍的議論聲瞬間被一種更深的震撼所取代。遊客們屏住呼吸,手機鏡頭紛紛對準了那流淌著曆史與現實、東方與西方的光之脈絡。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學者擠到最前麵,他胸前掛著會議名牌,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厚厚的皮質筆記本和一支筆,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青磚上的景象,嘴裡無意識地反複念叨著:“incredibe…unbeievabe…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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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遠的心,在陳老那充滿穿透力的聲音裡,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太學與大學城…絲路與一帶一路…這些名詞在他腦海裡翻滾碰撞。他不再是那個初臨此世、對著汽車驚惶失措的古人。他看過現代學子們抱著書本在明亮的教學樓裡穿梭,聽過他們討論著深奧的知識;他也曾在圖書館浩如煙海的卷冊中,看到過那些描繪著高鐵在戈壁飛馳、巨輪在遠洋破浪的圖片。原來,那並非割裂,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宏大的延續?一種跨越時空、注入新血的“傳燈”?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攫住了他。他再次蹲下身,目光急切地在那些流淌不息的光紋河流中搜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緩緩拂過冰涼濕潤的石麵,掠過那些代表煌煌太學、蜿蜒絲路的光帶。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觸碰一段塵封的、與自己血肉相連的記憶。
忽然,指尖下的微光傳來一陣異樣的暖意,如同沉睡的脈搏被喚醒。他的目光驟然凝固。
在那裡,在代表太學根脈的一條較為纖細卻異常堅韌的光紋支流上,一個光點正安靜地亮著,它的光芒並不刺眼,卻異常溫潤、持久,如同深埋地底的明珠,曆經歲月磨洗,終於在此刻顯露出溫潤的光華。光點旁邊,四個小小的、由純粹光暈凝聚而成的古體篆字清晰地浮現出來——“明遠書院”。
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
蘇明遠的身體猛地一震,指尖像被那溫潤的光點灼燒了一下,瞬間縮回。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驟然冷卻。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不得不單手撐住濕冷的石麵,才勉強穩住身形。
明遠書院!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最沉重、最隱秘的那扇門。無數塵封的畫麵呼嘯著衝破時間的堤壩,洶湧而至。
他看到了江南的煙雨,青瓦白牆的院落,院中那棵虯枝盤曲的老梅樹下,自己身著半舊的青衿,正對著幾個垂髫童子講解《千字文》。孩子們清脆的童音在雨霧中回蕩。他看到了自己深夜伏案,在一盞昏黃的油燈下,親手抄錄古籍孤本,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墨香在鬥室裡靜靜彌漫。他看到了書院外泥濘的小路上,寒門學子背著簡單的行囊,踏著晨露而來,眼中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求……
那是他的心血,是他身為狀元郎,卻深感廟堂之高難濟寒士之苦後,傾儘所有在故鄉創辦的一方小小天地。是他試圖以一己之力,為那些被巍峨宮牆阻隔在知識門外的貧寒子弟,點燃的一點微弱的星火。
原來,它並未湮滅在曆史的塵埃裡。它的星火,它的微光,竟也融入了這浩瀚的文明脈絡,成為了其中一縷堅韌不滅的絲線,連接著太學那巍峨的根脈,一直延伸到了今日。
指尖下的青石冰冷依舊,那“明遠書院”的光點卻散發著奇異的暖流,順著指尖直抵心窩,帶來一陣酸楚的滾燙。他喉頭哽咽,仿佛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他閉上眼,用力地吸了一口帶著水腥味的空氣,試圖壓下眼底洶湧的熱意和胸中翻騰的滄海桑田。指腹卻固執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眷戀,重新落回那個小小的光點上,感受著那跨越漫長時空傳遞而來的、屬於自己的微弱卻恒久的暖意。那暖意微弱而執著,像一粒深埋的種子,終於穿透了冰冷厚重的歲月岩層,在此刻,與他這個早已“死去”的播種者,悄然相認。
時間在光紋的流淌中失去了刻度。人群越聚越多,驚歎聲、快門聲、各種語言的議論聲交織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蘇明遠卻仿佛置身於一個無形的寂靜氣泡之中,指尖停留在“明遠書院”的微光上,心神沉浮於前世今生交織的激流裡。陳老依舊在激動地指點著其他重合點,外國學者則半跪在地,筆記本攤開在濕漉漉的石麵上,手中的筆飛快地移動,試圖記錄下那些玄奧的光紋走向,眉頭卻越鎖越緊——這超越認知的顯影,豈是簡單的線條所能描繪?
不知不覺,日影西斜。黃昏以一種無比溫柔又無比磅礴的姿態降臨。那輪巨大的、熔金般的夕陽,正沉沉地墜向遠處城市參差的剪影背後。最後一抹輝煌的、毫無保留的金紅色光芒,如同傾倒的熔爐,浩浩蕩蕩地漫過整個祭天台,為每一塊青石,每一寸潮濕的空氣,尤其是那些流淌在石脈深處的光紋,鍍上了一層流動的、神聖的金邊。
祭天台上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那輝煌的暮色過濾掉了,變得遙遠而模糊。光線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不再均勻,而是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開始緩緩流轉、彙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