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朝狀元蘇明遠穿越至今,成了林婉兒的書法搭檔。
巴黎秀場後台,他聽著法語采訪如聞天書,指尖卻精準撫平她衣領的雲雷紋。
“此非ed,是吾鄉的螢石粉。”他對著閃爍的紐扣低語。
東京古琴混奏搖滾時,他在震耳音浪中閉目追憶宮廷雅樂。
直到非洲荒漠,他跪地抓起一把沙土:“《齊民要術》的治沙術,合該如此用!”
林婉兒指著典籍說“魂在字裡行間”那刻,他忽然攥住她手腕。
“婉兒姑娘,在下的魂魄,怕是在你身上。”
巴黎的秋意,是梧桐葉墜落時無聲的歎息。林婉兒站在香榭麗舍大道旁那座曆史悠久的建築裡,空氣裡彌漫著高級香氛與咖啡豆烘焙後略帶焦糊的氣息。鎂光燈此起彼伏,灼熱得幾乎燙人,每一次爆閃都短暫地吞噬掉後台的幽暗,又在瞬間將其歸還。她微仰著頭,從文化部長手中接過那份沉甸甸的聘書。深紅色的絲絨底托襯著燙金的“中華文化全球推廣大使”字樣,指尖觸及,是微涼而堅實的質感。
“謝謝部長。”她的聲音清亮,穿透了現場細碎的嘈雜,帶著一種沉靜的力度。
掌聲如潮水般湧起又退去。林婉兒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穿過被燈光分割的光影,落在一隅。蘇明遠安靜地立在那裡,一襲深青色的中式長衫,挺拔如孤鬆,與周圍喧囂浮華的時裝周後台格格不入。他微微頷首,目光沉靜,穿越了空間與鼎沸的人聲,準確地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無聲的嘉許。那眼神,竟讓她心中那點初次擔此重任的微瀾,奇異地平複了下去。
閃光燈追逐著她,將她送入後台更深的區域。那裡像被無形的風暴席卷過,衣架林立,掛滿了即將登場的華服,五顏六色的布料堆積如山。頭發染成各種奇異色調的模特們穿梭其間,步態如風,留下昂貴香水與定型噴霧混合的濃烈氣味。數名扛著攝像機、話筒的記者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語速快得如同射出的子彈,流利的法語在空氣中碰撞。
林婉兒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從容應對。蘇明遠則悄然上前,立在她身側半步之後,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守護者。他低垂著眼瞼,視線落在林婉兒曳地的裙擺上,那上麵精細地繡著巴黎街景的輪廓,埃菲爾鐵塔的尖頂、凱旋門的拱券,竟與宋代《清明上河圖》的筆意奇異地融合。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抬了抬,又克製地放下,最終隻輕輕拂過她領口那枚雲雷紋盤扣的邊緣,一絲不苟地將其調整到最端正的位置。
那盤扣並非凡物,中心嵌著一小塊溫潤的玉石,此刻正隨著後台燈光的明滅,幽幽地散發出柔和而內斂的微光,仿佛將千年時光壓縮其中。
“林小姐,這個發光的設計太迷人了!是新型ed技術嗎?”一位金發碧眼的女記者湊近,話筒幾乎要碰到盤扣,語氣裡滿是驚歎。
林婉兒正要開口解釋,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遙遠氣息。
“非也。”蘇明遠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他目光專注地凝注在那枚發光的盤扣上,指尖小心翼翼地虛懸其上,仿佛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此乃古法。取上好螢石,研磨成粉,以秘法調和……置於暗處,自有幽光,如星子凝露,不奪目而自有輝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貼切的詞語,“非……非電光之烈,乃造化之溫存。”
他的話音落下,空氣有瞬間的凝滯。記者們臉上閃過茫然,顯然被這文白夾雜、充滿古意的解釋弄得有些無措,那“螢石粉”、“造化溫存”的詞彙,對他們而言遙遠如另一個星係的語言。林婉兒立刻捕捉到這微妙的尷尬,她唇角彎起,自然地接過話頭,笑容如同破開烏雲的陽光。
“是的,蘇先生精於古代工藝。”她巧妙地翻譯著,指尖也輕輕點向那枚溫潤生光的盤扣,“這是傳統材料結合現代設計的點睛之筆。就像我們展示的這些‘新中式’華服,精髓在於將千年的東方美學,用屬於這個時代的語言重新講述。”她微微側身,向記者們展示模特腰間懸掛的腰牌,那上麵墨跡酣暢淋漓,鐵畫銀鉤,正是蘇明遠親筆所書的詩句,“看這書法腰牌,古老文字的氣韻,與現代服飾的線條,不正是跨越時空的對話嗎?”
記者們的鏡頭立刻被吸引,對準了那充滿力道的墨寶。蘇明遠的目光掠過那些對著他筆跡猛拍的鏡頭,唇線微不可察地抿緊了一瞬。他悄然退後了半步,將自己更深地藏進後台光影交錯的罅隙裡,像一滴墨悄然洇入深色的背景。喧囂的洋文、刺目的閃光、陌生的觸碰……這一切都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種無聲的排異,仿佛置身於一場光怪陸離、永不停歇的盛大法事,而他隻是誤入其中的異鄉魂靈。隻有目光偶爾掠過林婉兒從容應對的身影時,那份無所適從的緊繃感,才如冰雪般悄然融化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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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秋,是櫻花早凋後彌漫的、近乎透明的涼意。上野公園寬闊的露天舞台,背倚著層林儘染的山坡,楓葉紅得灼眼,像潑灑開的朱砂。舞台中央,林婉兒一襲素雅的月白襦裙,衣袂被微涼的秋風拂動,宛如月下初綻的曇花。她身後,端坐著幾位書院的學生,膝上橫放著古琴。那琴身流淌著溫潤的光澤,然而細看之下,琴弦卻泛著一種奇異的銀灰色冷光——那是慶朝古法炮製的蠶絲與現代堅韌的碳纖維絞纏融合的產物。
林婉兒指尖輕抬,落下。一聲清越空靈的泛音,如同冷泉滴落深潭,瞬間蕩開,穿透了台下攢動的人潮聲。這聲音純淨古老,帶著山林水澤的氣息。然而緊接著,她身後的一位學生撥動了另一張琴的琴弦,同時,隱藏的電子合成器加入進來。一聲低沉有力的貝斯重音轟然炸響,隨後是密集的鼓點,如同驟雨敲打鐵皮屋頂,瞬間點燃了空氣。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太古的清寂與現代的狂放——猛烈地撞擊、纏繞、融合,最終彙聚成beyond樂隊那首深入華人骨髓的《海闊天空》的激昂旋律。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林婉兒啟唇,清亮的嗓音在古琴的蒼勁音色和電音的澎湃浪潮中穿行,竟奇異地和諧。那歌聲裡有遠行的孤勇,也有千帆過儘的豁達。
音浪排山倒海,裹挾著台下觀眾的歡呼與尖叫,形成一股強大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聲壓。蘇明遠靜立在舞台側翼巨大的黑色音箱陰影裡,那震耳欲聾的鼓點和貝斯如同實質的重錘,一下下擂在他的心口,讓他感到一種生理性的眩暈和不適。他下意識地闔上了雙眼。
黑暗中,感官卻愈發清晰。那狂暴的現代聲浪並未消失,卻在意識深處漸漸扭曲、變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時空裡更為清晰的樂音。絲竹管弦,鐘磬和鳴,金聲玉振。他仿佛又置身於慶朝皇宮那鋪著金磚的宏闊大殿,燭火煌煌,檀香嫋嫋。禦座高懸,殿下百官肅立。宮廷樂師們身著繁複的禮樂服飾,演奏著《韶》樂。那樂音莊嚴肅穆,中正平和,每一個音符都遵循著嚴格的禮法,承載著江山社稷的沉重與威儀,一絲不苟地流淌在森嚴的等級秩序之間。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林婉兒高亢的歌聲如同利劍,猛然刺穿了他意識中那層厚重的宮闈幻影。
蘇明遠倏然睜開雙眼。眼前隻有炫目的舞台燈光、瘋狂舞動的肢體、聲嘶力竭的年輕麵孔……還有舞台中央,那個在傳統與現代的激流中放聲歌唱、仿佛要掙脫一切束縛的身影。她月白的襦裙在變幻的彩光中飛舞,像一麵自由的旗幟。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劇烈地衝撞著,幾乎要破膛而出。那不僅僅是聲音的衝擊,是一種更深的、來自靈魂層麵的震撼與顛覆。他習慣的秩序、尊崇的禮法,在這片用古琴彈奏搖滾、用千年嗓音唱響自由的土地上,被衝擊得搖搖欲墜。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微微顫抖,按住了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試圖壓住那擂鼓般的心跳和靈魂深處傳來的、細微的撕裂聲。這陌生的土地,這陌生的旋律,還有那個……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的她。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終於停歇,艙門打開,一股裹挾著沙塵的、乾燥灼熱的風猛地灌了進來。非洲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白得刺眼,將廣袤的荒原烤成一片晃動的、蒸騰的金黃。遠處,稀疏的灌木在熱浪中扭曲著身形,更遠處,沙丘的線條如同巨獸凝固的脊背,沉默地伸向天際。
林婉兒和蘇明遠一行人乘坐的破舊越野車在崎嶇的土路上劇烈顛簸,揚起滾滾黃塵,最終停在一個小小的村落邊緣。低矮的土坯房屋像被隨意丟棄的黃色積木,散落在荒原上。村民們在村口迎接,皮膚是土地被烈日反複炙烤後的深褐色,刻著深深的皺紋,笑容卻樸實得像腳下的沙土。他們好奇地打量著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尤其是蘇明遠身上那件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深青色長衫。
林婉兒蹲在田埂邊,手裡撚著沙化的土壤,眉頭緊鎖。細碎的沙粒從她指縫間簌簌滑落,幾乎留不住任何水分和養分。當地農業技術員遞過來一份厚厚的土壤檢測報告,圖表和數據密密麻麻,如同天書。
“沙化太嚴重了,傳統作物很難……”技術員搖著頭,語氣沉重。
林婉兒翻動著報告,目光專注地掃過那些複雜的曲線和數字,時而點頭,時而低語幾句專業術語。蘇明遠則靜靜地走到一旁。他撩起長衫前擺,動作自然而然地屈膝半跪下來,仿佛這個姿勢早已鐫刻在骨子裡。他伸出雙手,深深地插入腳下滾燙的沙土之中。沙礫粗糙,帶著白晝積蓄的驚人熱量,灼燒著掌心。他用力抓起一大把沙土,手指在沙中細細撚動、揉搓,感受著那顆粒的粗細、濕度、甚至其中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