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朝狀元蘇明遠穿越到現代,仍堅守古禮。
婚禮那日,他看見林婉兒穿著古今合璧的婚服走來,鳳冠下頭紗輕揚。
“我們的彩禮是修複十本慶朝典籍。”他對著全球直播鏡頭說。
當交換玉玨時,他指尖發顫——那上麵刻著兩人前世的胎記。
合巹酒飲儘的刹那,梅枝積雪簌簌落在她睫毛上。
他忽然懂了:這場雪穿越三百年,隻為融化在他們緊握的掌心裡。
冬至的冷意,如浸透了水的絲綿,沉沉壓下來。天色是鉛灰的,沒有日光,卻有一種凝滯的、磨砂似的微亮,從厚重的雲層後吝嗇地透出,勉強映照著明遠書院梅園內的景象。
梅樹虯枝盤曲,深褐的枝乾上,積雪皚皚。凜冽的風穿梭其間,卷起細碎的雪塵,打著旋兒,又無聲地落下,像一層流動的薄紗。空氣裡浮動著一種奇特的混合氣息:清寒的梅蕊冷香,混合著不遠處臨時搭建的暖爐裡炭火燃燒的乾燥焦香,還有人群聚集處隱約傳來的、被寒冷稀釋了的脂粉與香水味。
蘇明遠站在梅林深處臨時搭起的禮台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他當年在慶朝金殿受封狀元時一般。身上這件由狀元服改良的吉服,紅得莊重而沉鬱,金線繡製的雲雷紋在黯淡天光下流轉著低調的華彩。肩頭的補子格外不同——原本該是仙鶴或麒麟的位置,精巧地繡著他與林婉兒並肩的現代剪影,線條流暢,帶著這個時代特有的利落感。針腳細密,幾乎看不出過渡的痕跡,如同命運那根看不見的絲線,強行縫合了兩個本不該相遇的時空。
指尖藏在寬大的袍袖裡,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掌心汗濕一片,又被這梅園裡的寒氣瞬間吸走,隻留下冰涼的黏膩感。他抬眼,目光掠過台下攢動的人頭。書院裡的師生、林婉兒現代的親友、受邀前來的文化學者……無數張麵孔,好奇、讚歎、探究的目光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還有那些矗立在高處的、黑洞洞的鏡頭,它們忠實地將此地的一切,同步投送到無數他無法想象的遙遠角落。一種輕微卻持續的暈眩感攫住了他,仿佛腳下這片被積雪覆蓋的土地正在無聲地流動。三百年的光陰,竟濃縮於這方寸之地。
司儀李芳的聲音,透過精巧的擴音設備,清晰地傳遍梅園的每一個角落,也穿透了他恍惚的思緒:“吉時已到,請新婦——”
話音落下的瞬間,所有的喧囂都低伏了下去,隻剩下風聲掠過梅枝的嗚咽,以及積雪從不堪重負的枝頭簌簌墜落的輕響。園子入口處,那扇裝飾著紅綢與冬青枝葉的月洞門內,一抹身影緩緩顯現。
蘇明遠的呼吸驟然停滯。
林婉兒來了。
她踏著鋪了薄薄一層紅氈的小徑,一步步走近。風似乎也屏息凝神,梅枝上的積雪不再搖落。她身上的婚服,是這場婚禮最直觀的宣言。上身是慶朝式樣的朱紅上襦,衣料是頂級的真絲庫緞,在晦暗的天色下依然流淌著內斂的寶光。精致的纏枝蓮紋以金線、銀線、五彩絲線密密繡滿前襟與寬大的袖口,蓮瓣飽滿舒展,纏枝藤蔓婉轉靈動,每一針都承載著舊日匠人對手工極致的虔誠。然而,這古韻盎然的上襦之下,連接的卻是一條純白無瑕的現代魚尾裙擺。那流暢的、貼合身形的剪裁,將女性柔美的曲線勾勒得驚心動魄,素緞的裙身沒有任何多餘的刺繡,隻在曳地的裙尾邊緣,用極細的銀線勾出若隱若現的卷草紋,如同冰麵上蔓延開去的細微裂痕。
她的發髻高挽,沉甸甸的赤金點翠鳳冠穩穩壓在上麵,鳳凰口銜的珠串隨著步伐微微晃動,折射出一點冷硬的光。而最令人心神一蕩的,是那覆蓋在鳳冠之後、幾乎拖曳至腰際的輕盈頭紗。薄如蟬翼的素紗,朦朦朧朧地籠住她的麵容和肩頸,將那份屬於現代的、帶著距離感的清麗,與鳳冠象征的古老莊重,不可思議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矛盾之美。
蘇明遠的目光,貪婪地追隨著她。那身奇異的婚服,像一把鋒利的鑰匙,猛地捅開了他記憶深處最牢固的鎖。眼前的身影,與一個遙遠得幾乎褪色的畫麵驟然重疊——慶朝京都,同樣一個寒冷的冬日,某個簪纓世家的深閨庭院內,他作為新科狀元初次拜會恩師。回廊轉角處,驚鴻一瞥。一個穿著鵝黃纏枝蓮紋襖裙的少女,正踮著腳去夠廊簷下懸掛的冰淩。冬日稀薄的陽光落在她微微揚起的側臉上,肌膚細膩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她似乎察覺了目光,倏然回首,眼眸清澈如林間初融的溪水,帶著一絲被驚擾的羞怯和好奇。匆匆一眼,卻如烙印刻在心上。後來輾轉得知,那是恩師家的表親,閨名婉兒。隻是,命運弄人,未及深交,他便已身陷那場離奇的風暴,被拋擲到這光怪陸離的三百年後。
而此刻,那廊下少女清澈的眼眸,正穿越了厚重的時光塵埃,在朦朧的頭紗後,定定地望向他。帶著同樣的羞怯,卻比當年多了一份沉靜與篤定。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搏動,每一次收縮都帶來一陣鈍痛,又伴隨著一種近乎窒息的狂喜。是她……真的是她!三百年前廊下驚鴻一瞥的少女,三百年後牽起他手的現代女子。是輪回的宿命,還是上蒼開的一個殘忍又慈悲的玩笑?他分不清。隻覺得眼眶深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熱,視線瞬間模糊,又被梅園清冽的空氣迅速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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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終於走到他麵前,隔著一步之遙停下。頭紗下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強抑著巨大波瀾的臉。她似乎讀懂了他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唇角極輕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在說:是我,我一直都在。
司儀李芳的聲音適時響起,沉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將蘇明遠從洶湧的思緒漩渦中拉回現實。李芳手中捧著的並非傳統竹簡,而是一塊打磨光滑、泛著溫潤光澤的黑色合成材料板,其上以激光蝕刻出古雅竹簡的紋理,一行行清晰明亮的電子文字在其上靜靜流淌。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李芳的聲音透過擴音設備,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梅園,“良緣永結,匹配同稱。此證。”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台下屏息的賓客,以及那些無聲工作著的冰冷鏡頭,繼續道:“今日蘇明遠先生、林婉兒女士締結婚盟,循古禮,亦開新篇。三書六禮,今古同輝!”
他微微抬手,指向禮台一側的展示台。那裡,一張印在傳統灑金宣紙上的聘書被精心裝裱在玻璃框內,紙上的文字卻是現代打印機的產物,墨跡清晰工整。聘書旁,端正地擺放著另一份文件——一份設計簡約卻分量十足的捐贈證書。
“此為我新人所備之‘彩禮’,”李芳的聲音抬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莊重的宣告感,“非金玉珠帛,乃承古繼絕之誠心——蘇明遠先生與林婉兒女士,將其婚儀之資,全額捐贈於華夏古籍保護基金會名下‘慶朝典籍專項修複基金’!”
台下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低呼和嗡嗡的議論聲,閃光燈密集地亮起,捕捉著這份特殊的“彩禮”。
李芳迎著那些驚訝的目光,朗聲道:“此筆善款,將用於十部慶朝珍本古籍的搶救性修複!使其重見天日,文脈再續!此乃對過往最深沉的敬意,亦是對未來最厚重的期許!”
蘇明遠站在林婉兒身側,聽著李芳的話語,胸膛微微起伏。這份“彩禮”,是他與婉兒反複商議後定下的。當婉兒提出這個想法時,他心中那長久以來因時空錯位而產生的巨大空洞,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溫熱的泉流。金銀珠玉,於他這漂泊的孤魂何用?唯有那些承載著慶朝風骨、墨香猶存的典籍,才是他靈魂深處無法割舍的故土。捐贈的款項,幾乎耗儘了他這些年筆耕不輟的全部稿酬積蓄。此刻,看著那份證書,一種難以言喻的歸屬感與釋然悄然彌漫心間。他側過頭,迎上婉兒同樣投來的目光。她的眼底,盛滿了溫柔的理解和無聲的讚許。
“禮成!”李芳的聲音帶著圓滿的喜悅,“新人交換信物,永以為證!”
場內所有的目光,連同那些冰冷的鏡頭焦點,瞬間牢牢鎖定在兩人身上。蘇明遠深深吸了一口氣,清冽的空氣夾雜著梅香湧入肺腑,壓下心頭的悸動。他伸出手,寬大的狀元服袖口微微滑落一截,露出線條緊實的手腕。他的掌心,靜靜躺著一枚玉玨吊墜。
那玉玨不大,溫潤細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形狀古樸,呈環形,卻在中間斷開一個口子,正是古之“玨”形。奇異之處在於,那斷開的缺口並非光滑,而是呈現出一種天然、不規則的起伏紋理。仔細看去,斷口一麵的紋理,竟酷似一彎小小的、淡粉色的月牙痕;而與之相對的另一麵斷口,則對應著一枚同樣小巧、形如花瓣的淺褐色印記。這兩處紋理,絕非後天雕琢,乃是玉石本身所蘊的天然胎記,巧奪天工般,恰好模擬了蘇明遠手腕內側與林婉兒鎖骨下方那兩處幾乎一模一樣的、與生俱來的印記。
他小心翼翼地將玉玨從掌心撚起。指尖在接觸到冰涼玉質的刹那,難以控製地顫抖起來,那細微的震顫順著指尖蔓延至整條手臂。三百年的孤寂,被強行撕裂的過去,在這方寸溫玉的觸感下轟然決堤。他仿佛又看到了慶朝翰林院庫房裡那些蒙塵的卷軸,聞到了舊日書頁特有的陳年墨香,聽到了同僚們抑揚頓挫的吟哦……所有被壓抑的鄉愁與身世飄零的悲愴,在這一刻凝成了指尖難以抑製的微顫。
他抬起眼,望向林婉兒。她的目光早已被那枚玉玨牢牢吸住,頭紗後的眼睛驟然睜大,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動起來。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迅速被洶湧的淚光淹沒。她認得!她認得這玉玨上天然形成的印記!那是屬於他們身體的一部分,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隱秘符號!
蘇明遠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壓下那股洶湧的哽咽。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易碎的夢境,將那枚帶著他體溫的玉玨吊墜,緩緩地、珍重萬分地戴在了林婉兒纖細的脖頸上。冰涼的玉玨貼上她頸間的肌膚,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隨即抬起手,指尖顫抖地撫摸著那枚玉玨,尤其是那小小的、如同她鎖骨下印記複刻般的花瓣形紋路,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朦朧的頭紗。
“此乃……”蘇明遠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厚重感,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也通過直播傳遍全球,“吾之半魂。今予卿,願卿…永佩於身,勿失勿忘。”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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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淚眼朦朧,用力地點著頭,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江倒海的情緒,從身旁伴娘捧著的錦盒中,取出自己準備的信物。
那是一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羊絨圍巾。顏色是沉穩雅致的煙灰色,質地柔軟厚實,觸手生溫,一看便知是極好的料子。圍巾的一角,以同色係的絲線,繡著四個清雅雋秀的小篆——“永以為好”。
她雙手捧著圍巾,遞到蘇明遠麵前。抬起淚光閃爍的眼,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無比清晰堅定:“這條圍巾,是我一針一線織的。‘永以為好’…蘇明遠,願我們…歲歲常相見,冷暖總相知。”話語樸素直白,沒有引經據典,卻帶著現代女性特有的真摯與力量,如同那圍巾的質地,溫暖而踏實。
蘇明遠鄭重地伸出雙手,接過那條柔軟的圍巾。指尖拂過那細密的針腳和“永以為好”四個字,一股溫熱的暖流瞬間從指尖湧遍全身,奇異地熨帖了方才因玉玨而掀起的驚濤駭浪。那厚重的狀元吉服帶來的無形束縛感,仿佛被這條現代的、柔軟的織物悄然融化。他緊握著圍巾,如同握住了一塊沉入深海的浮木,一個堅實可靠的錨點。他望著她,眼底的波濤漸漸沉澱為一片深邃而溫柔的星海,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個微不可察卻重逾千鈞的頷首。
李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儀式推進的莊重:“禮行至誠,情通古今。新人共飲合巹酒,甘苦與共,白首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