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台中央早已設好一張紫檀小幾。幾上,並非傳統的匏瓜剖半而成的酒器,而是兩支線條極為簡約流暢的透明水晶高腳杯。杯中盛著的液體,呈現出一種清澈溫暖的琥珀色,其間懸浮著細小的薑末和幾粒飽滿的枸杞,杯口邊緣巧妙地嵌著一片薄薄的檸檬,散發出混合了酒香、薑辛與果酸的獨特氣息。這是林婉兒一位精於調酒的好友特意為婚禮設計的“今古合巹”——以溫和的現代利口酒為基,融入了古方驅寒的薑汁與象征吉祥的枸杞,再點綴以現代的檸檬清香。
蘇明遠和林婉兒各自上前一步,相對而立,從小幾上端起那杯屬於自己、卻又注定要交融的琥珀色酒液。杯壁冰涼,杯中液體卻散發著微微的熱氣。
就在此時,禮台一側懸掛的巨大電子屏幕驟然亮起,瞬間分割成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畫麵。東京、巴黎、紐約、開羅、裡約熱內盧……全球各地精心布置的分會場景象同時湧入眼簾。屏幕的光映亮了蘇明遠眼中清晰的錯愕。
畫麵中,不同膚色、不同發色、穿著各異民族傳統盛裝的男男女女,此刻正對著鏡頭,以他們能模仿出的最莊重姿態,或鞠躬,或拱手,或行著他們理解的“合巹”古禮。語言更是五花八門,英語、法語、日語、阿拉伯語、葡萄牙語……腔調各異,甚至有些滑稽走樣,卻都飽含著熱烈真摯的祝福:
“ganbei!乾杯!)”
“sante!健康!)”
“kanpai!乾杯!)”
“sahtein!雙倍健康!)”
“saude!健康!)”
……
無數張笑臉,無數種語言彙成的祝福洪流,隔著屏幕洶湧而來,帶著全世界的溫度,瞬間衝垮了時空的堤壩。蘇明遠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顫,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出一道驚險的弧線。他從未想象過,他堅守的、屬於一個消逝王朝的古老禮儀,竟能以如此荒誕又如此溫暖的方式,在如此廣闊而陌生的天地間得到回應。那些異域的麵孔,那些生疏的語調,努力模仿著他心中神聖儀軌的樣子,笨拙得可愛,又真摯得令人心頭發燙。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荒誕、震撼、溫暖的激流,狠狠撞擊著他的胸膛。
他下意識地側頭看向身邊的林婉兒。她也正看著屏幕,眼中同樣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嘴角卻高高揚起,那笑容燦爛得如同穿透雲層的陽光。她感受到了他的注視,轉過頭來,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無需言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那份被世界溫柔擁抱的感動。
李芳的聲音帶著笑意,穿透了這跨越時空的熱鬨:“請新人——共飲合巹!”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的萬般波瀾。他抬起手臂,林婉兒也默契地抬起手臂。兩人的手臂緩緩交纏在一起。狀元服寬大的朱紅袖口與她婚紗上襦精致的纏枝蓮紋袖口輕輕摩挲,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水晶杯壁輕輕相碰,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低鳴。
他們同時微微仰頭,將杯中那融合了古今滋味的酒液緩緩飲下。溫熱的酒液滑入喉嚨,辛辣的薑味首先衝上舌尖,帶來一陣灼熱感,隨即是利口酒的醇甜與枸杞淡淡的甘味在口中蔓延開來,最後是檸檬片帶來的那一抹清爽微酸的回甘。複雜而奇妙的滋味在口腔裡交織,仿佛他們這段跨越了時空阻隔的愛情——有初遇的辛辣衝擊,有相知的醇厚甜蜜,也有磨合時的微酸,最終沉澱為溫暖踏實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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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杯中美酒即將飲儘的刹那,一陣稍大的風,恰巧拂過他們頭頂上方一株姿態遒勁的老梅。梅枝上堆積的一捧厚雪,再也承受不住這細微的震顫,簌簌而下!
潔白的雪塵,如同天女散落的瓊花,輕盈地、無聲地飄落。幾點細雪,不偏不倚,恰好沾在了林婉兒低垂的、濃密纖長的睫毛上。那晶瑩的白色,襯著她沾染了酒意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朦朧淚光的眼眸,美得驚心動魄,恍若畫中仙。
蘇明遠的手臂還與她交纏著,杯中酒已儘。他清晰地看到那幾點雪白落在她蝶翼般的睫毛上,微微顫動。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那冰涼的、轉瞬即逝的雪花,那睫毛上不堪重負的微顫,那近在咫尺的、帶著酒香的溫暖呼吸……三百年前瓊林宴上的觥籌交錯,翰林院深夜孤燈下的青衫身影,初臨此世時徹骨的惶恐與格格不入……所有關於“慶朝狀元蘇明遠”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堅冰,在這睫毛承雪的瞬間,在這溫暖交融的呼吸間,在這跨越全球的祝福目光裡,轟然碎裂、消融!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從兩人肌膚相貼的手臂處,從她帶著淚光的凝視中,從這漫天飄落的、潔淨無瑕的雪塵裡,洶湧地注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最終彙聚在兩人依舊緊握的手心。
原來如此。
原來這場穿越了三百載光陰的風雪,一路跋涉,碾碎無數個日夜的孤寂與寒涼,並非為了將他埋葬。它隻是為了在此刻,為了在這個女子承雪的睫毛前,為了在他們交纏的手臂間,為了在他們緊緊相握、傳遞著彼此體溫的掌心裡——徹底地、心甘情願地融化。
那融化的雪水,溫熱如淚。
喧囂的婚宴終於曲終人散。梅園深處,書院特意為新人布置的暖閣裡,炭火在精致的銅盆中安靜燃燒,發出細微的劈啪聲,融融暖意驅散了冬夜的酷寒。窗外,雪落無聲,整個世界仿佛被厚厚的白絨覆蓋,隻剩下一種純淨的寂靜。
龍鳳花燭高燒,燭淚緩緩堆積,在燭台上凝成紅色的珊瑚礁。跳躍的燭光將暖閣內染上一層朦朧而溫暖的橘紅,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酒香、炭火氣,以及林婉兒身上清雅的馨香。
蘇明遠已褪去了那身繁複莊重的狀元吉服,換上了一身質地柔軟的深色常服。林婉兒也已卸下沉重的鳳冠,解開了束縛的發髻,如瀑的青絲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她身上隻穿著那件素白的魚尾裙擺,外麵鬆鬆地裹著蘇明遠方才為她披上的那件煙灰色羊絨圍巾——那繡著“永以為好”的信物。圍巾很大,幾乎將她嬌小的身軀包裹起來,隻露出一張被暖意熏得微紅的臉龐。
暖閣內沒有旁人,隻有燭火將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牆壁上,安靜地依偎著。白日裡喧騰的喜悅、全球聚焦的熱鬨,如同潮水般退去,隻留下這一室令人心安的靜謐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
蘇明遠的目光落在窗邊小幾上。那裡,放著一套素雅的青瓷酒具,並非婚禮上那種華麗的水晶杯,而是他前些日子特意去尋來的,形製古樸,帶著慶朝遺風。
他走過去,執起溫在熱水中的青瓷酒壺,壺身溫熱。又取過兩隻小巧的青瓷酒杯。壺嘴傾斜,清澈的酒液注入杯中,發出細微悅耳的水聲。酒香清冽,是純粹的米酒香氣,不摻雜任何現代的修飾。
他端著兩杯酒,走回林婉兒身邊。她沒有說話,隻是抬起眼眸靜靜地看著他,眼底映著跳動的燭火,像落入兩泓深潭的星子。
“婉兒,”蘇明遠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暖閣裡顯得格外低沉柔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今日之禮,盛大恢弘,融彙古今,更得寰宇同賀……然,尚缺一步。”
他將其中一杯酒遞給她。
林婉兒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又緩緩移向他深邃的眼眸。無需多言,她已然明了。一絲了然的笑意在她唇邊漾開,帶著洞悉一切的溫柔。她伸出手,指尖溫涼,穩穩地接過了那隻小小的青瓷杯。
蘇明遠端著另一杯酒,在她麵前站定。他微微俯身,手臂以一個極其自然又無比鄭重的姿態抬起,繞過她裹著圍巾的手臂。
林婉兒幾乎是同時抬起了手臂,纏繞上他的臂彎。動作流暢而默契,仿佛已經演練過千百遍。羊絨圍巾柔軟的觸感與他常服衣袖的布料輕輕摩擦,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細響。
兩人的手臂在空中穩穩交纏,青瓷杯沿輕輕相碰,發出一聲極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叮”。
暖閣內燭光搖曳,將兩人交纏的身影投在牆壁上,融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窗外,雪落得更密了,沙沙地覆蓋著天地,如同亙古不變的溫柔絮語。
蘇明遠凝視著臂彎中的妻子,看著她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三百年的風雪呼嘯聲,終於徹底消失在窗外那一片溫柔的純白裡。他微微仰頭,她也同時仰起臉。
杯中清冽的酒液,帶著故土的純粹米香,緩緩流入咽喉,溫熱一線,直抵心田。
原來融雪的溫度,是三十七度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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