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上空飄著細密的雨絲，卻絲毫未能減損場中肅穆莊重的氛圍。細雨如霧，籠罩著明遠書院的青瓦白牆，將整個儀式襯托得格外沉靜而神聖。蘇明遠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越雨幕，投向遠處緩步走來的那群人。
他的心臟微微加速跳動。這一幕，他等待了太久。
往生司餘黨一行七人，身著素色長袍，踏著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路，步履沉穩地走向祭天台。為首的中年男子麵容剛毅，眼神中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有忐忑，有釋然，還有一絲不甘消散的執念。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雨水的清新氣息混雜著書院特有的墨香，令他恍惚間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天。那時他還是慶朝狀元，正騎著高頭馬遊街示眾，滿心以為自己將為朝廷效力一生，誰知命運弄人，一轉眼已是數百年後，他站在這裡，迎接曾經的敵人。
“院長，他們到了。”身旁的助理低聲提醒。
蘇明遠微微頷首，目光與往生司首領相遇。兩人對視的刹那，時光仿佛倒流，回到那些明爭暗鬥的日夜。那時的往生司視他為眼中釘，不惜動用各種手段阻撓他對古代文明的保護工作；而他也曾多次挫敗對方的陰謀，甚至親手將幾位往生司骨乾送交官府。
然而今日，一切都將不同。
往生司首領在祭天台前三步處停下，身後六人隨之止步。雨水順著他們的發梢滴落，卻無人伸手擦拭。首領深吸一口氣，雙手捧出一卷竹簡，緩緩展開。
“明遠書院蘇院長在上，往生司殘餘七人，今日正式請求歸附。”首領的聲音洪亮而略顯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擠出，“吾等昔日執著於守護慶朝秘寶，不惜與文明為敵，實乃愚昧之舉。曆經多年輾轉反側，終悟文明非一家之私物，乃天下共承之遺產。今願以餘生，補百年之過。”
語畢，首領帶領眾人行古禮，向著祭天台與書院弟子們深深鞠躬。那彎腰的弧度極為標準，是慶朝官員麵聖時才行的大禮，可見其誠意之深。
蘇明遠心頭湧起一陣複雜情緒。他曾無數次想象過這一幕，想象過往生司潰敗投降的場景，但當真發生時，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有一種沉重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他向前兩步，雨水打濕了他的鬢發，卻渾然不覺。他回以平禮，聲音清朗而堅定：“文明的長河，從不是某個人的孤軍奮戰，而是代代相傳的接力。諸君今日選擇，必將為後世所銘記。”
接過歸附書的瞬間，蘇明遠的手指微微顫抖。這卷竹簡做工精致，上麵刻著的往生司紋章與他記憶中一般無二。多少年來，這個神秘組織如同陰影般纏繞著他的生活，甚至在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後，仍然如影隨形。而今，這一切終於畫上句號。
儀式繼續進行，雨勢漸小，陽光從雲層縫隙中透出，為祭天台鍍上一層金邊。蘇明遠注視著麵前這些曾經的敵人，注意到他們眼中的戒備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諸位將被編入‘文明守護隊’，根據各自特長分配工作。”蘇明遠宣布道，“書院地宮中有大量慶朝文物需要修複，還有許多古籍等待翻譯。當然，若有人願意，也可參與書院安保工作，用你們的追蹤術，守護這裡的文化火種。”
人群中一陣細微的騷動，往生司成員們交換著驚訝的眼神。他們原本以為會被嚴加看管，甚至囚禁，卻沒想到會被賦予如此重任。
首領抬起頭，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蘇院長，您相信我們？”
蘇明遠微微一笑：“我相信的是文明的力量。它能夠改變人心，超越恩怨。”
儀式結束後，眾人移步至書院正廳。在那裡，蘇明遠親自為每位往生司成員分配任務。看著這些曾經的神秘守護者如今小心翼翼地接過工作牌，他的思緒飄回了自己剛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時候。
那時的他，同樣是迷茫而無助，麵對完全陌生的世界，唯一支撐他的就是對慶朝文明的執著。而今，他似乎在這些往生司成員眼中看到了相似的迷茫與希望。
“院長，我有一請。”首領在接過工作牌後突然開口，“我希望能跟隨您學習現代法律。”
蘇明遠挑眉：“哦？為何有此想法？”
首領神色凝重：“這些日子，我反複思考往生司衰落的原因。我們固守陳舊規則，不知變通，最終險些使所要守護的文明湮滅於世。《商君書》有雲：‘不法法則事毋常’，我方才明白，要守護文明，必先懂文明之‘法’。”
蘇明遠頷首應允，心中暗歎此人果然不凡，難怪能統領往生司餘黨這麼多年。
夜幕降臨時，雨已完全停歇，夜空如洗，星辰點點。祭天台上，書院弟子與往生司眾人共同放飛孔明燈。每個燈上都寫著不同文明的關鍵詞：“和”“共生”“傳承”“創新”。
蘇明遠與往生司首領並肩而立，看著盞盞明燈升入夜空。
“說實話，我從未想過會有今日。”首領忽然低聲道，目光仍追隨著漸飛的燈群，“在我最恨你的時候，曾發誓要讓你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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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遠輕笑：“我也曾將往生司視為最大的敵人。”
“是什麼讓你改變主意，接受我們的歸附？”
蘇明遠沉默片刻，看著最後一盞孔明燈升入天際：“因為我意識到，我們都是文明的守夜人，隻是方式不同。你所堅守的，與我追求的，本質上是同一件事——不讓文明之火熄滅。”
首領長久地沉默，直到那盞寫著“和”字的孔明燈幾乎看不見了，才緩緩開口：“你知道嗎？往生司最初成立的宗旨，並非保守秘寶，而是‘往來生死，文明不絕’。我們相信，即使朝代更迭，文明的精神也應當傳承下去。”
“很好的宗旨。”蘇明遠真誠地說。
“但我們逐漸迷失了。”首領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悔恨，“我們變得固執，排外，認為隻有自己的方式才是正確的。直到看見你如何保護地宮文物，如何將慶朝文明與現代社會融合...我才明白，我們錯了。”
蘇明遠轉頭看向這位曾經的敵人，如今的同道中人：“重要的是，最終我們找到了共同的道路。”
夜空中，孔明燈組成的光點仿佛與星辰相連，雲雷紋的光影在燈火的映照下流淌在大地上，宛如千年時光在此刻交彙。蘇明遠恍惚間仿佛看到古代的匠人精心雕刻著那些紋樣，往生司的先輩在暗夜中傳遞文明火種，以及今日的守護者們站在這裡，共同書寫新的篇章。
“我會努力學習現代法律。”首領突然堅定地說，“將往生司的經驗與現世規則結合，找到守護文明的新方式。”
蘇明遠從懷中取出一本筆記，遞了過去：“這是我這些年來整理的一些心得，或許對你有幫助。”
首領接過筆記，翻開一看，隻見左邊頁記著《慶朝商律》，右邊頁則對應寫著《知識產權法》，古今法律條文的對比與融合思路密密麻麻卻條理清晰。
“這...”首領震驚地抬頭。
“文明守護者的接力棒，現在正式交到你們手中了。”蘇明遠微笑著說，眼中閃著晶瑩的光。
祭天台下，往生司成員與書院弟子們已經打成一片，共同注視著滿天燈火。那些曾經對立的麵容，在溫暖的光線下顯得柔和而充滿希望。
首領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必不負所托。”
此時此刻，蘇明遠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與喜悅。這不是勝利的快感，而是一種文明得以延續的安心。他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慶朝的月亮，與今日的並無不同。
千年前的匠人，百年前的往生司，今日的守護者，都在文明的光影中相遇。他們共同書寫的，從來不是某個朝代的傳奇，而是人類文明永續的篇章。
雨後的微風拂過祭天台，帶來遠處桃花的淡淡香氣。春天，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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