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的天山，飄著細密的雪沫子，落在臉上涼絲絲的。
一隊玄甲騎兵護送著一輛鎏金馬車，緩緩駛入漢軍營寨，馬蹄踏在積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印子。
馬車停下時，車簾掀開，一名宦官捧著明黃色的聖旨，腳步匆匆走向中軍帳，身後跟著幾個捧著印信的侍衛。
馮章跪在帳內的氈毯上，背脊挺得筆直，卻能清晰感覺到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
當宦官讀到“召銚期回京，任禦史大夫，總理朝政”時，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指節死死攥著氈毯，幾乎要將羊毛摳下來——銚期是他的老搭檔，
從平定隴西到鎮守西域，兩人並肩作戰了十年，漢軍的後勤調度、兵力部署，全靠銚期統籌，如今在這節骨眼上抽調主帥，無疑是斷了漢軍的一條臂膀。
“將軍，接旨吧。”宦官將聖旨遞過來，語氣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他也知道西域戰事吃緊，怕馮章動怒。
馮章接過聖旨，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綾緞，心裡像壓了塊石頭。送宦官離開時，他看見銚期正站在帳外的雪地裡，身披一件舊棉袍，頭發上落了層白霜，神色比往日憔悴了許多。
“老將軍，”馮章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聖上怎麼突然……”
銚期苦笑一聲，咳嗽了兩聲，用手帕捂住嘴，展開時能看到淡淡的血跡：“朝中有人說我‘擁兵自重’，還說西域戰事拖得太久，耗空了國庫。聖上也是無奈，既要安撫朝臣，又要防北邊的匈奴反撲，隻能調我回去平衡局勢。”
馮章沉默了——他懂，卻又不甘心。漢軍在天山打了半年，好不容易穩住陣腳，如今主帥離去，軍心必亂。
“我走後，你肩上的擔子就重了。”
銚期從懷裡掏出一卷羊皮地圖，遞到馮章手裡。
地圖的邊角已經磨得發白，上麵用墨筆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還有不少用朱砂畫的圈和線，顯然是多年心血。
“這是我這些年畫的西域地形圖，哪裡有小道，哪裡能屯糧，哪裡適合設伏，都標清楚了。塔拉夫人的重甲騎兵雖猛，卻有個致命弱點——後勤弱。他們的糧草要靠部落轉運，隻要斷了糧道，再猛的鐵山也會垮。”
馮章接過地圖，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字跡，眼眶有些發熱。他和銚期認識二十年，從少年校尉到如今的老將，從未說過煽情的話，卻彼此懂得對方的心意。
送銚期離開的那天，雪下得更大了。
鎏金馬車緩緩駛出營寨，銚期掀開車簾，回頭望了一眼漢營的旌旗，眼神裡滿是不舍。
馮章站在雪地裡，看著馬車漸漸消失在雪幕中，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緩緩轉過身——他的肩膀，似乎瞬間垮了幾分，卻又很快挺直，像一株在風雪中不倒的胡楊。
當晚，中軍帳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馮章剛掀開帳簾，就看見薩仁圖雅帶著幾十個草原勇士站在雪地裡，他們都身著黑色皮襖，腰佩彎刀，背上背著弓箭，馬匹身上裹著防寒的氈子，鼻孔裡噴出的白氣在雪夜裡格外明顯。
“將軍，”薩仁圖雅上前一步，語氣誠懇，“我知道銚將軍走了，漢軍處境難。
我族世代生活在天山，熟悉每一條小道，每一片草原，願意幫漢軍做向導，探情報，哪怕是上陣殺敵，也絕不含糊。”
馮章凝視著這些草原勇士——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風霜，有的額頭上有刀疤，有的手上布滿老繭，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他知道遊牧民族的戰鬥力，卻也明白“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借了他們的力，戰後如何安置，如何平衡部落關係，都是難題。
“條件是什麼？”馮章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薩仁圖雅笑了，眼中閃過一絲釋然：“將軍是爽快人。我隻求戰後，朝廷能允許我族在天山北麓的向陽坡牧場安居，不再被其他部落欺負；另外，能和漢朝互市，用我們的皮毛、馬匹，換你們的絲綢、茶葉、鐵器。”
馮章思忖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若此戰得勝，我馮章以項上人頭擔保，必奏明聖上，允你所求。”
他以為有了薩仁圖雅的幫助，局勢能穩一些，可沒了銚期的漢軍，還是出了亂子。
次日清晨，塔拉夫人的輕騎兵突襲漢軍左翼，負責調度的副將一時慌了神，竟忘了派援兵，眼看左翼就要潰敗，幸虧巴特爾——薩仁圖雅的族弟，率領兩百遊騎兵從側翼殺出，用彎刀砍斷敵軍的馬腿，才勉強穩住陣腳。
當晚，馮章獨坐帳中，對著那張羊皮地圖發呆。
案上的燭火跳動著，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光武帝的旨意很明確：三月內必須結束戰事，將戰場推到塔拉夫境內，不能再耗下去。可眼下兵力不足，氣候轉寒，塔拉夫人的重甲騎兵又像一塊硬骨頭，啃不動，咽不下。
帳簾輕輕一動，薩仁圖雅端著一碗熱奶茶走進來，放在案上：“將軍愁眉不展，是為戰事煩憂？”
馮章歎了口氣，指了指地圖上的塔拉夫營地：“聖上要速戰速決，可敵強我弱，怎麼速決？”
薩仁圖雅在他對麵坐下，拿起木簪，在地圖上的塔拉夫營地周圍畫了幾個圈：
“將軍忘了？狼捕獵時，從不會急著撲上去。它們會先繞著獵物轉，找弱點，等獵物累了，再一口咬斷喉嚨。塔拉夫人雖猛，卻也有弱點，我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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