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個春潮退去時,燈灣的沙地上憑空多了一行腳印。腳印極小,像幼童赤足踩過,趾縫間嵌著金粉,粉粒落地便化作細沙,沙裡浮出半片龍鱗,鱗上齒印竟比黑陶罐上的清晰了些,觸之如冰。老嫗拾起龍鱗,見鱗背刻著極小的字,湊到燈前才看清——“歸處即來處”。
她將龍鱗覆在黑陶罐口,罐身忽然震顫,罐底七道金紋同時亮起,紋裡遊出七條小金線,線端各拖一粒金屑,金屑落地,便在沙上拚出半張地圖。圖上標著七處紅點,一處在燈灣櫻林,其餘六處散向四方,最北那點旁,刻著極小的“鹿鼎”二字。
“原來還差一處。”老嫗喃喃自語,將金屑攏入陶罐。轉身時,見櫻樹新抽的枝條上停著一隻鳥,鳥羽漆黑,唯尾尖有七根金羽,喙裡銜著半片殘紙,紙上墨跡是韋小寶的掌紋,紋心圈著一個“京”字。
鳥見她轉身,便振翅西飛,金羽掃過櫻枝,枝上蓓蕾同時炸開,花瓣紛紛揚揚,落滿她肩頭。花瓣觸頸,竟化作極細的金鏈,鏈端懸著一枚極小的燈形墜,墜裡封著一滴血,血中遊著半條金龍——另一半,分明在那黑陶罐的果核裡。
老嫗解下金鏈,係在竹帚柄上。帚柄立刻滲出淡金色的液,液滴墜地,發出“嗒”的一聲,像第七顆乳牙終於歸位。她提帚而行,帚尖所指,沙地上便浮現出另一半地圖,與先前的金屑圖嚴絲合縫。最北那處“鹿鼎”旁,多出一行小字:“七年之期,燈骨歸位”。
此時潮聲又起,不再是擂鼓,而是極輕的哼唱,調子像洛陽舊城的童謠。老嫗循聲走向海邊,見七盞無火之燈正隨波逐流,燈罩上的“平安”二字漸漸褪去,顯露出七個名字,皆是七童的乳名。燈影投在浪尖,浪尖便浮出七座小墳,墳前各立一塊石碑,碑上無字,卻在潮光裡映出韋小寶的身影——他正彎腰給墳頭添土,添的土裡混著櫻瓣,瓣上金紋閃閃,像未寫完的信。
“該走了。”老嫗對自己說,將黑陶罐背在背上。竹帚拖地而行,在沙上畫出一道金線,線的儘頭,海麵上浮起一葉小舟,舟頭立著個模糊的人影,手裡提著一盞燈,燈芯是完整的龍須,燈油是凝結的帝血,燈火極亮,亮得能照見舟尾刻著的“鹿鼎”二字。
人影見她來,便揚聲喚,聲音像被海風磨過,卻依稀是韋小寶的調子:“阿婆,帶罐裡的小家夥們,回家了。”
老嫗登舟時,七盞燈齊齊靠岸,燈罩上的乳名化作金粉,飛入陶罐。罐內頓時熱鬨起來,像有七童在裡麵嬉笑,笑聲撞得罐壁嗡嗡作響,壁上齒印忽明忽暗,像誰在裡麵輕輕叩門。
舟離燈灣時,櫻樹忽然齊齊開花,花瓣落滿海麵,鋪成一條金路。老嫗回頭,見沙地上的地圖正被潮水抹去,唯餘“歸處即來處”五個字,被一隻幼童的腳印輕輕覆蓋。腳印裡,半片龍鱗閃著微光,像一盞不肯熄滅的燈芯。
舟行至深海,老嫗打開陶罐,見七枚果核正在罐底旋轉,每轉一圈,便有一粒金屑飛出,融入燈火。燈火漸盛,映得舟內如白晝,她終於看清舟頭人影的臉——左眉角有顆痣,像被燈火燒過的痕跡,正是韋小寶年輕時的模樣。
“他們等了你七年。”老嫗說。
“我知道。”韋小寶笑著指罐內,“你聽,他們在數燈花呢。”
罐內果然傳來“嗒、嗒、嗒”的輕響,七聲一組,像七顆乳牙在叩擊燈盞。老嫗湊近細聽,卻聽見更深的地方,有龍在海底長吟,吟聲裡混著帝血滴落的輕響,混著龍須燃燒的微劈,混著七童永不疲倦的笑聲,最終都化作一句極輕的歎息,像燈芯終於找到了歸處。
舟頭的燈忽然暴漲,光芒穿透海麵,直上雲霄。老嫗抬頭,見夜空裡浮起一盞巨燈,燈罩上“平安”二字清晰可辨,墨跡正是韋小寶的掌紋,掌紋儘頭,七道金線蜿蜒而下,與舟內燈火相連。
“看,”韋小寶指著巨燈,“這才是真正的燈市。”
老嫗順著金線望去,見燈影裡,七童正牽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奔跑,人影穿著龍袍,卻笑得像個孩子。他們跑過洛陽舊城的殘雪,跑過京師午門的燈海,跑過燈灣的櫻林,最終停在巨燈之下,齊齊轉身,朝舟內揮手。
老嫗忽然明白,那黑陶罐裡裝的從不是乳牙與發絲,而是七年未散的念想;那七株櫻樹結的也不是果,而是等待長成的歸途;玄燁帝還的不是債,是終於肯承認的牽掛;而韋小寶守的,從來不是燈灣的夜,是一群孩子怕黑的哭聲。
舟漸遠,燈灣的輪廓在霧中淡去,唯餘那七株櫻樹,仍在風中站著,枝乾上的金紋漸漸凝成一句話,被最後一片落櫻輕輕蓋住——
“燈在,家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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