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王帳,屏退左右,耶律德光再也維持不住表麵的鎮定,一把抓住顧遠的手臂,俊朗的臉上滿是焦灼和恐懼,聲音都在發顫:“遠兄!你終於來了!大事不好!萬分危急!還有五日!隻剩五天王庭大會就要召開!七大部的人已經串聯好了,他們這次是鐵了心要逼父汗退位!父汗他……他這幾日沉默寡言,態度晦暗不明!我額吉述律平)已經調集了所有能調動的五萬精銳,陳兵在外,揚言若大會結果不利,便立刻魚死網破,揮軍攻打七大部營地!遠兄!你也看到了!剛才品部就敢如此囂張!這隻是冰山一角!七大部加起來超過七萬兵馬啊!一旦打起來,炭山就是一片屍山血海!我契丹數十年積累的元氣將毀於一旦!彆說建國了!恐怕立刻就要分崩離析,退回比涅裡可汗時代更混亂的局麵!甚至……甚至可能被渤海、室韋趁虛而入!亡族滅種啊!”
耶律德光越說越激動,額頭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巨大恐懼。他畢竟還年輕,麵對這等驚天巨變,已近乎崩潰邊緣。
顧遠反手用力握住耶律德光的手臂,目光沉穩如磐石,聲音低沉而有力:“殿下!冷靜!越是危急,越不能自亂陣腳!大汗此刻沉默,未必是束手無策,或許……另有深意?”他適時地引導著。
“深意?”耶律德光茫然。“對!”顧遠點頭,“大汗雄才大略,豈會甘心受製於人?殿下,當務之急,是必須立刻製止述律平大人的軍事行動!一旦刀兵先動,無論勝負,我們都將徹底失去大義名分,成為眾矢之的!請殿下立刻帶我去見述律平大人!我有要事稟報!”
耶律德光此刻已方寸大亂,將顧遠視為唯一的救命稻草,聞言立刻點頭:“好!好!我們這就去!我隻帶兩百親衛,遠兄你也……”“墨罕,點一百赤磷衛隨行!金先生,銀蘭,鐵狼,你們隨我同去!”顧遠立刻下令,行動果決。
一行人再次上馬,在耶律德光親衛的引領下,朝著述律平大軍駐紮的方向疾馳而去。沿途關卡看到是耶律德光王子親自帶隊,無人敢攔。
述律平的營地更是戒備森嚴,殺氣衝天。五萬精銳帶來的壓迫感,遠非耶律德光那小營地可比。聽到兒子稟報顧遠率部前來助陣,正在帳內焦躁踱步的述律平先是一愣,隨即大喜!“快!快請他進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是絕境中看到援兵的急切。對於顧遠,她的感情是複雜的。忌憚其才,欣賞其能,更感激其數次在關鍵時刻尤其是913年行宮保衛戰)站在自己和兒子一邊。此刻顧遠的到來,無疑是一劑強心針。
顧遠快步走入王帳。帳內燈火通明,述律平一身戎裝,端坐主位,雖已年過四旬,但眉宇間的英氣和狠戾絲毫不減,隻是此刻眼底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和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臣顧遠,參見述律平大人!”顧遠依禮參拜,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左賢王不必多禮!快請起!”述律平虛扶一下,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聞左賢王星夜來援,本後心甚慰!如今局勢想必你也清楚,不知左賢王有何高見,可解此危局?”她目光灼灼地盯著顧遠,帶著極大的期待。
顧遠起身,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神色凝重道:“回大人,局勢臣一路看來,已了然於胸。確已到了千鈞一發之境地!臣鬥膽,敢問大人,此番調集大軍,陳兵於此,最終所欲為何?所求者何?”
述律平眉頭微微一皺。她不想透露自己內心深處對權力和兒子未來的極致渴望,更不願在一個臣子麵前顯得被動。她沉吟片刻,選擇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語氣帶著憤懣:“左賢王何出此問?難道看不出來嗎?大汗征戰歸來,未得喘息,便被七大部以卑劣手段‘遮道劫持’,奪其權柄,此乃奇恥大辱,更是公然反叛!本後調兵,乃是為護衛大汗,清君側,誅奸佞,正國體!有何不妥?”她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絲被質疑的不悅。
顧遠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和“憤慨”交織的表情,仿佛被述律平的“大義”所感染,他猛地抱拳,聲音“激動”地說道:“大人明鑒!臣愚鈍!臣之所以聞訊後,立刻率領部族能戰之精銳八成前來,正是感念大汗與大人知遇之恩!誓死擁護大汗,輔佐大人成就偉業,掃平奸佞!凡有敢犯大汗天威者,臣必率部與之血戰到底,雖死不辭!”
他先表了一番“忠心”,將述律平捧到了“正義”的製高點上,然後話鋒一轉,露出“困惑”和“擔憂”之色:“隻是……隻是恕臣愚魯,久在軍旅,於政事一道頗為駑鈍,無法全然洞悉奸佞小人之險惡陰謀。臣方才冒昧發問,實是想請教大人,當下七大部聯合反叛,他們打出的……是何旗號?總不會公然宣稱就是要造反吧?若知其旗號,或可尋其破綻,對症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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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極其“誠懇”,既表明了自己“武將”缺乏政治頭腦的地位,又顯示了對述律平的“尊重”和“依賴”,巧妙地將問題拋了回去,引導述律平自己說出“恢複舊製”這個核心矛盾點。
述律平果然被顧遠這番刻意裝出的耿直的表態和虛心求教的姿態所取悅,戒備心稍稍放鬆,冷哼一聲道:“他們?還能有什麼新鮮花樣!不過是老調重彈,打著‘維護祖製’,‘恢複舊的可汗選舉製度’的旗號,行那‘遮道劫持’的卑劣之事!妄圖以此蠱惑人心,真是可惡至極!”她越說越氣,手掌重重拍在案幾上。
“恢複舊製……選舉……”顧遠立刻順著她的話,故作沉思狀,眉頭緊鎖,仿佛在極力思考。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和述律平粗重的呼吸聲。
突然,顧遠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一種絞儘腦汁後豁然開朗的光芒,帶著一種狠厲和決絕,聲音都因為激動而微微提高:“大人!臣有一計!或可破此僵局,一舉粉碎叛軍陰謀!”
述律平聞言大喜,身體都不由自主前傾:“哦?快講!”耶律德光也緊張地看了過來。
顧遠深吸一口氣,開始“獻計”。他首先詳細分析了雙方兵力對比、地形優劣來顯示出他卓越的軍事才能,然後提出了一個極其精妙卻陰損毒辣到極致的作戰計劃:
“……大人可派一死士,詐降於品部他特意點了剛才攔截他的品部),散播謠言,稱楮特部與烏隗部已暗中與大汗達成協議,將在大會前夜倒戈……待其內部猜疑一起,我軍主力趁夜分三路,突襲品部、涅剌部、突呂不部營地!同時,派精銳小隊,攜帶染了瘟疫他刻意強調)的死牛死羊,投入乙室部的水源地上遊!不出數日,叛軍必軍心大亂,戰力銳減!屆時大人親率鐵騎中央突破,臣願為先鋒,直取叛軍首領大帳!必能一戰定乾坤!”
這個計劃,軍事上堪稱冒險卻極度陰損,甚至有些步驟顯示出了顧遠用兵的狠辣和奇詭。但政治上,簡直是自殺!大規模使用瘟疫戰術,屠殺同胞,離間部落……這根本不是平叛,這是要拉著整個契丹一起下地獄!就算贏了,阿保機和述律平也將徹底失去所有部落的民心,背上“閻王”、“惡魔”的罵名,永世不得翻身!契丹也必然元氣大傷,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果然,述律平聽著聽著,臉上的喜色迅速褪去,變得驚愕,繼而鐵青,最後化為難以抑製的憤怒和……一絲恐懼!她猛地打斷顧遠,聲音尖利:“住口!顧遠!此計絕不可行!”
顧遠立刻露出“錯愕”和“委屈”的表情:“大人?此計雖險,卻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取勝之法啊!叛軍勢大,若不……”
“取勝?就算勝了又如何?!”述律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顧遠,幾乎是厲聲嗬斥,“死傷如此慘重!更是用此等……此等傷天害理之法!長生天都會降下懲罰!各部牧民會如何看待我們?他們會覺得那些叛軍是在維護祖製,而我們才是真正的劊子手!是惡魔!你這不是在幫大汗,你是在徹底毀了大汗的基業!毀了我契丹的國運!”
她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看著顧遠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審視:“左賢王!你獻此毒計,究竟是真心為大汗著想,還是……還是覺得本後一介女流,可欺瞞哄騙?!嗯?!”
這一刻,帳內氣氛降至冰點!耶律德光也嚇得臉色發白,看看母親,又看看顧遠,不知所措。
顧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立刻“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臉上露出“惶恐萬分”、“百口莫辯”的委屈和“忠臣被疑”的悲憤,聲音都帶上了顫音,表演得淋漓儘致:“大人明鑒!臣……臣死一萬次也不敢對大汗、對大人有二心啊!此計……此計確實是臣絞儘腦汁,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取勝的辦法了!”他抬起頭,眼神“真摯”甚至帶著點“愚蠢的固執”:“大人!契丹八部,如今七部聯合反叛!台麵上大軍就超過七萬!暗地裡不知還有多少勢力觀望!我軍雖精銳,也隻有五萬!強弱懸殊!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勝者王侯敗者賊!臣……臣隻是不想輸啊!臣更不想死!”
他就是要流露出貪生怕死的一麵,立下政治白癡的人設,然後話鋒一轉,再次“表忠心”,語氣“激動”而“悲壯”:“大人!您想想!我顧遠為何當初在汗庭,甘冒奇險,以那般酷烈手段處死滑哥?為何在平定剌葛之亂時衝鋒陷陣?正是因為大汗知遇之恩!是因為大汗要建立不世功業!我顧遠認定的汗,隻有一個!永遠也隻能有一個!那就是阿保機大汗!今日若敗了,大汗身敗名裂,我顧遠情願陪著大汗戰死沙場,以報知遇之恩!絕無怨言!”
他這番話,先是示弱怕死,再表忠心,隻認阿保機,最後表態願同生共死,塑造耿直武夫形象,層層遞進,巧妙地將自己“毒計”的動機歸結於“愚忠”、“急躁”和“軍事上的不擇手段”,徹底洗脫了“彆有用心”的嫌疑。
果然,述律平聽完,臉上的怒容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她看著跪在麵前、一臉“委屈惶恐”卻又“倔強忠心”的顧遠,心中的懷疑去了大半,反而生出一種“此人雖手段狠辣莽撞,但確是一把鋒利且忠心的刀”的感覺。尤其是在當前無人可用的窘境下,這樣一把“隻知道聽命令砍人”的快刀,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她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罷了……你起來吧。本後知道你的忠心了。隻是……此計太過酷烈,有傷天和,更失人心,絕非良策。難道……就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她像是在問顧遠,又像是在問自己,眼中充滿了迷茫和焦慮。
顧遠心中冷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述律平自己已經徹底否定了武力解決的道路,並且對他的“政治低能”放下了戒心。接下來,該是如何引導她和旁邊的耶律德光走向“釜底抽薪”之策的時候了。他緩緩站起身,垂首而立,扮演好一個“苦無良策”的忠臣模樣,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準備著下一步的引導。而耶律德光看向顧遠的眼神,在經曆了剛才的驚嚇後,反而多了幾分依賴和信任——至少,顧遠這個臣子是絕對忠的,雖然腦子有點“直”。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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