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山東南,太子河支流蜿蜒處,一座新興的漢城已初具規模。雖不及中原州府城池的巍峨,但夯土城牆、磚木結構的官署、民居井然有序,城外阡陌縱橫,春耕剛過,嫩綠的禾苗鋪滿了田野,一派生機勃勃。這裡曾是漢人流民、工匠的聚集地,如今在耶律阿保機的刻意經營和顧遠等人的全力投入下,更顯繁華。鹽池、鐵礦的工坊日夜不息,叮當之聲不絕於耳,商隊往來絡繹,帶來的不僅是貨物,更是四麵八方的消息和財富。
顧遠站在新落成的參領府望樓上,俯瞰著這座逐漸成型的基業之城。府邸不算奢華,卻堅固實用,由墨罕親自督建,暗合墨家機關之術,看似尋常,內裡卻暗藏玄機,易守難攻。他身後,金先生何佳俊正低聲彙報著近日來的成果。
“少主,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帶來的工匠已妥善安置,鹽鐵工坊效率提升了三成不止。商會那邊,銀蘭統領……不,現在該叫銀蘭夫人了,梳理得井井有條,稅收和貿易額增長迅猛。耶律德光殿下派來協助的人,也基本被我們的人架空,實際運作都在我們掌控中。”何佳俊語氣平靜,眼中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隻是,耶律倍大殿下那邊,對軍需控製得很緊,我們所需的某些特殊物料,時常被卡脖子。”
顧遠微微頷首,目光深邃:“無妨。耶律德光貪財,我們隻需將利潤的大頭讓給他,他自然會在其母述律平麵前為我們爭取。耶律倍想掐住我們的咽喉,但他忘了,經濟命脈如水,堵不如疏。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儘快將七大部的經濟命脈捏在手裡。金先生,你繼續暗中操作,不惜重金,將各地,尤其是七大部領地內的能工巧匠,都‘請’到漢城來。記住,手段要乾淨,要麼利誘,要麼……讓他們在自己的地盤待不下去。”
“屬下明白。”何佳俊點頭,“還有一事,本地有個許家商會,會長許博涵,是個人物。幽州貴族出身,家族敗落後流落至此,白手起家,不僅生意做得大,更難得的是樂善好施,收攏了大量漢人流民中的精銳,威望很高。若能拉攏他,對我們整合漢人力量,掌控商道,大有裨益。”
“許博涵……”顧遠咀嚼著這個名字,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亂世中能立足已是不易,還能闖出這般名堂,確非庸才。找個機會,我去會會他。”
顧遠二人正商議間,親衛來報:阿保機大汗召見所有親信,商議要事。
顧遠整理了一下衣冠,帶著何佳俊與墨罕,前往阿保機臨時的行宮——一座比參領府宏偉數倍的大宅。廳堂內,阿保機、述律平坐於上首,耶律倍、耶律德光分坐兩側,其餘如耶律斜軫等親信將領也已到場。氣氛嚴肅,卻透著一股壓抑的興奮。
阿保機首先肯定了眾人抵達漢城後的初步工作,尤其讚揚了顧遠帶來的工匠和迅速恢複生產的效率。隨即,他話鋒一轉,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顧遠身上:“顧參領,你部族遷徙之事,安排得如何了?如今漢城雖暫時安穩,但七大部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你部族老幼所在,是否安全?若有需要,本汗可派兵護衛。”
這話聽起來是關心,實則暗藏機鋒。顧遠心中冷笑,這老豺狼,果然時刻不忘打聽我的根基所在,想捏住我的軟肋!他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躬身答道:“謝大汗關懷!屬下得知王庭變故後,深知樹大招風,為免部族成眾矢之的,已命我表弟金牧,率領所有部眾及老弱婦孺,連夜遷徙,前往遼北靠近渤海國的邊境地帶暫避風頭。那裡地勢偏僻,又與渤海國接壤,七大部的手想必不敢輕易伸過去,以免引起外交糾紛。屬下則帶領全部可戰之兵與工匠,趕來為大汗效力!”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羽陵部和古日連部的族眾,確實在早在金牧帶領下遷徙了,但並非遠走遼北,而是就隱藏在離漢城不過百裡的太子河下遊草帽頂子山深處!憑借紮哈阿魯台的火土龍二位親自拿著自己重金弄來的圖紙——墨家機關術和險要地勢,構建了隱秘的基地。所謂“遼北近渤海”,不過是放出的煙霧彈,既顯得合情合理,自己為自保且不惹麻煩,又讓阿保機投鼠忌器——若真想動他的部族,就得考慮是否會驚動渤海國這個鄰居。顧遠賭的就是阿保機現階段不願節外生枝。
阿保機眼中精光一閃,仔細打量著顧遠,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但顧遠神情坦然,眼神誠懇,看不出絲毫異樣。阿保機哈哈一笑,掩飾住內心的猜疑,讚道:“好!顧參領思慮周全,未雨綢繆,真乃棟梁之才!如此一來,我等便可安心在漢城施展拳腳了!”
他隨即下達了正式的任務分工:耶律倍負責統領所有漢人文臣,完全控製軍需後勤、律法製定;顧遠輔助耶律德光,總攬一切經濟事務,發展商貿、工農業,目標明確——壟斷技術,掐住七大部的經濟命脈,讓他們將來有求於己;述律平則總管軍務防備,訓練新軍,戒備四方。眾人領命,這場“釜底抽薪”的大計,算是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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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推進得出乎意料的順利。漢城本就底子不錯,加上顧遠帶來的先進技術和工匠,以及何佳俊、銀蘭這兩位理財能手,經濟迅速複蘇並蓬勃發展。鹽鐵之利滾滾而來,商會網絡四通八達。何佳俊更暗中執行“挖牆腳”計劃,利用各種手段,將七大部依賴的工匠紛紛挖到漢城,斷其根基。
然而,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耶律倍自從上次王庭大會“薦賢”弄巧成拙,被阿保機嚴厲批評後,心中一直憋著一股火。他認同父親要充分利用顧遠再除掉的策略,但認為自己隻是方法激進了些。他派人仔細觀察顧遠,發現顧遠極其重視身邊的核心成員,且本人深受漢文化影響,重視商業和人才。耶律倍權衡再三,認為直接動墨罕或何佳俊難度太大,容易引發顧遠的激烈反彈。他將目光投向了能力出眾、又是顧遠財政臂助的銀蘭。更妙的是,他聽聞銀蘭雖已年過三十,卻尚未婚配,他並不知道銀蘭與森特勒的婚約已定,便想出了一條“妙計”:向顧遠提親,納銀蘭為妾!
在耶律倍看來,此舉一箭三雕:第一,將銀蘭這個人才從顧遠身邊奪走,削弱其實力;第二,納了銀蘭,等於向顧遠拋出了“聯姻”的橄欖枝,看似拉攏,實則是將顧遠置於自己的影響之下;第三,可以借此機會進一步試探和控製顧遠。他完全忽略了銀蘭即將成婚的事實,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在他看來,能成為皇子的妾室,是天大的榮耀,那個小小的部落勇士森特勒,豈能相比?
這一日,顧遠見諸事順利,心情稍緩,便著手安排銀蘭的婚事。他親自下令,調回在前線駐防的森特勒,又讓銀蘭將手頭商會事務暫時移交給自己和金先生處理,叮囑她好生準備,風光出嫁。銀蘭雖性格剛強,但想到終於能與心愛之人締結連理,臉上也不禁浮現出小女兒般的羞怯與喜悅。森特勒更是興奮不已,對顧遠感激涕零。
然而,就在這喜慶氛圍漸濃之時,耶律倍的使者不合時宜地登門了。來者是耶律倍身邊一位能言善辯的漢人幕僚,帶著豐厚的“提親禮”,趾高氣揚地宣布:“顧參領,大喜!大殿下耶律倍殿下,聽聞您麾下銀蘭統領才貌雙全,賢良淑德,心生愛慕,特遣在下前來提親,欲納銀蘭姑娘為貴妾!此乃天作之合,也是殿下對參領您的看重啊!”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銀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驚得說不出話來,身體微微顫抖。森特勒雙目圓睜,拳頭緊握,若非顧遠用眼神嚴厲製止,幾乎要當場發作!顧遠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對耶律倍的恨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這個狗一般的耶律倍,想要自己命不說!此刻他不僅是要奪他臂助,更是要踐踏他對自己部下的承諾,打他的臉!
顧遠竭力控製著幾乎要失控的情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後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使者道:“使者大人,承蒙大殿下厚愛,顧遠感激不儘!隻是……恐怕要辜負大殿下的美意了。銀蘭統領已與我的親衛將領森特勒定下婚約,不日即將完婚。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顧遠雖為上官,亦不能擅自毀約,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那漢人使者卻巧舌如簧,皮笑肉不笑地說:“參領此言差矣!森特勒不過一介武夫,如何能與尊貴的大殿下相比?銀蘭姑娘跟了大殿下,那是享不儘的榮華富貴,對參領您的前程也是大有助力!所謂婚約,不過是口頭之約,尚未成禮,做不得數。參領是聰明人,當知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若能促成這段良緣,大殿下必定不會虧待參領您。若是……拂了殿下的好意,恐怕……”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顧遠心中殺意沸騰,恨不得立刻將這使者剁成肉泥。但他知道,此刻撕破臉,正中耶律倍下懷,隻會讓事情更糟。他強壓怒火,改用緩兵之計,臉上露出為難和思索的神情,道:“使者大人所言,亦是有理。隻是此事關乎銀蘭終身幸福,也關乎我與部下的信義,還需從長計議。請使者回複大殿下,容顧遠與銀蘭姑娘仔細商議,再行答複。這些禮物,還請暫且帶回。”
好說歹說,總算暫時將使者敷衍走。使者臨走前那誌在必得的眼神,讓顧遠知道此事絕難善了。
使者一走,顧遠立刻屏退左右,隻留墨罕、何佳俊、銀蘭和森特勒。銀蘭淚如雨下,跪倒在地:“顧帥!銀蘭寧死不給他耶律倍當妾!”森特勒更是目眥欲裂:“少主!我去跟那耶律倍拚了!”
顧遠扶起銀蘭,眼中寒光四射:“放心,我顧遠若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還有何顏麵立足於此?耶律倍此舉,是逼我與他徹底決裂!”他轉頭對何佳俊道:“金先生,你立刻去請耶律德光殿下過府,就說我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商!”
何佳俊領命而去。顧遠對墨罕森然道:“墨罕,加強府邸戒備,沒有我的命令,一隻蒼蠅也不準放進來!同時,秘密調動所有赤磷衛,做好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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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耶律德光急匆匆趕來。顧遠屏退他人,單獨與耶律德光會麵。他不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焦慮,開門見山道:“德光殿下!大禍臨頭了!”
耶律德光一愣:“遠兄,何出此言?”
顧遠將耶律倍提親之事原原本本說出,然後痛心疾首道:“殿下!銀蘭與森特勒的婚約,人儘皆知!我身為主上,若迫於壓力將銀蘭送給大殿下為妾,豈非自毀長城,讓麾下將士心寒?屆時,誰還願為我效死?我顧遠還有何威信統領部下?此其一也!”
他頓了頓,觀察著耶律德光的反應,繼續加碼:“其二,銀蘭之才,殿下您是知道的,漢城商會能有今日局麵,她居功至偉!若她到了大殿下手中,大殿下如虎添翼,其勢力必然大漲!而我這邊,失去銀蘭,財稅商貿必受重創,實力大損!屆時,殿下您還想依靠誰來製衡大殿下?我顧遠殘了,對殿下您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耶律德光本就是個衝動易怒的性格,一聽兄長又要挖自己牆角,還要斷自己臂助,頓時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欺人太甚!兄長這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遠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你手下銀蘭統領和森特勒的婚事,不僅照辦,還要大辦特辦!我看兄長敢不敢再來阻攔!額吉那裡,我去說!”
顧遠要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躬身謝道:“殿下大恩!顧遠沒齒難忘!此後必竭儘全力,助殿下成就大業!”
耶律德光雷厲風行,回去後立刻以自己和述律平的名義,賞賜了豐厚的婚禮用品,並派人給述律平送去密信,信中極力強調顧遠的重要性,銀蘭的功勞,以及耶律倍此舉的破壞性,請求母親支持銀蘭與森特勒的婚事,以拉攏顧遠,打擊耶律倍的氣焰。
述律平接到信後,權衡利弊。她雖然忌憚顧遠,但更不滿耶律倍屢次自作主張,破壞大局。眼下穩定漢城、發展經濟是關鍵,耶律倍的行為確實是在添亂。而且,支持耶律德光打壓耶律倍,也符合她內心的偏向。於是,她很快回信同意,並額外派人送來了賀禮,以示恩寵。
消息傳出,耶律倍氣得幾乎吐血!他沒想到顧遠竟然搬動了耶律德光和自己額吉述律平來壓他!他罵顧遠狡猾,罵耶律德光愚蠢,但事已至此,他若再強行提親,就是公開與母親和弟弟撕破臉,傳到父親阿保機那裡,他肯定又要挨訓,反而更失人心。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眼睜睜看著婚事如期舉行。
銀蘭和森特勒的婚禮,辦得極其盛大隆重。耶律阿保機和述律平為了收買人心,親自到場祝賀,給了天大的麵子。耶律德光更是以主婚人的姿態忙前忙後,與顧遠顯得親密無間。顧遠作為司儀,舉止得體,言談風趣,將場麵烘托得熱鬨非凡。漢城有頭有臉的官員、將領、商會首領都應邀出席。
婚禮上,31歲的新娘銀蘭風韻動人,22歲的新郎森特勒英武挺拔,這年齡差雖引人注目,但更多的是一份曆經磨難終成眷屬的感人至深。各方來賓紛紛上前祝賀,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備受顧遠關注的許家商會會長——許博涵。
許博涵年紀與顧遠相仿,約三十左右,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敦實,但舉止沉穩,眼神精明靈動,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乾練和老成。他接到顧遠的邀請,受寵若驚,恭敬地送上賀禮,被安排在了上賓席位。
席間,顧遠和耶律德光特意過來與許博涵攀談。顧遠讚揚許博涵的商會聲譽和善舉,言語間頗為推崇。耶律德光見顧遠對此人感興趣,也樂得給麵子,說了幾句客氣話。許博涵能攀上這等權勢人物,自是欣喜萬分,應對得體,不卑不亢。酒過三巡,顧遠與許博涵越聊越投機,從商事談到民生,再到天下大勢,頗有相見恨晚之感。顧遠發現此人見識不凡,對時局有獨到見解,且胸懷仁義,確是可交之輩。
“許會長,今日倉促,不便深談。明日若得閒,我當親自前往貴商會拜訪,詳談合作事宜,如何?”顧遠舉杯提議。
許博涵連忙起身,激動道:“顧參領大駕光臨,敝會蓬蓽生輝!博涵定當掃榻相迎!”
宴會在一片喜慶中落幕。銀蘭和森特勒對顧遠的感激無以複加,忠誠更堅。耶律倍雖未出席,但其黨羽的冷眼與耶律德光、顧遠一派的春風得意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場婚禮,不僅是成全了一對璧人,更是一次權力的展示和陣營的劃分。
顧遠看著滿堂賓客,心中稍定。耶律倍的這次發難,雖然凶險,卻陰差陽錯地讓他與耶律德光的聯盟更加牢固,也讓他看清了許多人的立場。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保護了自己的人,凝聚了人心。然而,他知道,耶律倍絕不會就此罷休,未來的鬥爭隻會更加激烈。而明日與許博涵的會麵,或許將為他打開新的局麵。
漢城的夜晚,燈火闌珊,掩蓋了白日喧囂下的無數算計與暗湧。權力的棋局,又落下了一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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