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漢城的薄霧尚未散儘,顧遠便帶著墨罕與何佳俊,輕車簡從,前往許家商會。一夜的權謀算計與婚禮的喧囂過後,這拜訪帶著幾分務實與探尋的意味。顧遠心中對許博涵此人頗為好奇,能在這亂世中經營起如此規模的慈善商會,絕非等閒之輩。
許家商會位於漢城東南隅,占地頗廣,雖無高門大戶的奢華,卻自有一股沉穩厚重的氣象。青磚壘砌的院牆高大堅固,門口守衛的漢子眼神銳利,身形精乾,見到顧遠一行人,雖不識得,但見其氣度不凡,立刻恭敬上前詢問。得知是參領大人親至,連忙派人飛跑進去通傳。
不多時,許博涵便親自迎了出來。他今日穿著一身藏青色棉布長袍,依舊顯得敦實穩重,臉上帶著熱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拱手道:“顧參領大駕光臨,敝會蓬蓽生輝!快請進!”
步入商會內部,顧遠三人不禁暗暗點頭。院內布局井然有序,倉庫、工坊、賬房、客房分區明確,道路以青石鋪就,乾淨整潔。往來人員雖多,卻各行其是,忙而不亂。工匠們在工坊內敲打製作,夥計們搬運貨物腳步匆匆,賬房先生撥弄算盤劈啪作響,一切顯得高效而富有活力。
何佳俊尤其看得仔細,他是理財能手,一眼便看出這商會管理極有章法,資源配置、人員調度都恰到好處,不禁低聲對顧遠道:“少主,這許會長確是個人物,此間管理,井井有條,效率驚人,恐不在我等之下。”
顧遠微微頷首,心中對許博涵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許博涵引著他們一路參觀,如數家珍般介紹著商會的各項產業:布匹、藥材、鹽鐵、車馬,甚至還有一些精巧的機關器物。他言語樸實,卻總能切中要害,顯示出對商業運作的精深理解。
“參領請看,”許博涵指著遠處一片整齊的屋舍,“那邊便是商會安置流民的地方。許某不才,見不得同胞流離失所,但凡有落難的漢人,能幫一把是一把。”
他帶著顧遠等人走進那片區域。隻見屋舍雖簡陋,卻堅固保暖,規劃整齊,街道乾淨,甚至還有孩童玩耍的空地和晾曬衣物的場地。不少男女正在附近的工坊或田地裡勞作,臉上雖帶著風霜,眼中卻有著對生活的希望。
“許某給他們提供住所、衣食,他們則為商會做工,各儘其能,自食其力。”許博涵解釋道,“如此一來,流民得以安身立命,商會也得了人手,兩全其美。雖然利潤薄些,但看著他們能活下去,心裡踏實。”
顧遠聞言,心中震動不已。這哪裡是簡單的慈善?這分明是構建了一個以小共同體為基礎的自給自足、良性循環的經濟社會模型!在亂世中,這不僅能凝聚人心,更能積累起巨大的潛勢力。這許博涵,竟有如此鬼才般的想法和能力!這已超脫了一般商賈的範疇,近乎於一種社會理想的實踐了。
何佳俊更是忍不住讚歎出聲:“許會長此舉,功德無量!不僅活人無數,更聚沙成塔,潛力無窮!佳俊佩服!”他看向許博涵的目光,充滿了真正的欽佩。
許博涵謙遜地擺擺手:“何先生過獎了,不過是儘點本分,求個心安罷了。”
就在這其樂融融、賓主儘歡的時刻,變故突生!
兩個小小的身影從旁邊一條小巷裡追逐打鬨著跑出來,前麵是個約摸四歲多的大男孩,跑得飛快,後麵跟著一個剛會走路、跌跌撞撞的小豆丁。那大男孩隻顧回頭逗弄弟弟,沒看前方,一下子撞到了顧遠的腿上,“哎呦”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顧遠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並未在意,隻當是哪個流民的孩子。他低頭看去,正想溫言安慰兩句,目光卻猛地定格在那男孩抬起的臉上!
這一看,顧遠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隻見那男孩雖然衣衫樸素,小臉沾著灰塵,但眉宇清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這眉眼,這神韻,竟與他記憶中那張魂牽夢繞的臉龐,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清……清洛?”顧遠幾乎是下意識地、顫抖著低呼出聲,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旁邊的墨罕和何佳俊也注意到了這男孩的相貌,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墨罕更是失聲叫道:“少主!他……他的眉眼,好像……好像……!這年歲……會不會是……是小公子顧明赫啊!”
顧明赫!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顧遠!
是啊!幾年前遼東之亂,羽陵部遭耶律滑哥偷襲,他遠在乃蠻部接到急報:愛妻喬清洛和次子顧明赫不知所蹤!他派了無數人手搜尋,卻始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時間久了,他心中早已絕望,認定他們母子已遭不幸。算起來,如果赫兒還活著,正是四歲多的年紀!和眼前這個男孩,年歲完全對得上!
可是……不對!顧遠腦中一片混亂。清洛當年生的繈褓是一對龍鳳胎,次子明赫和幼女攸寧。長子顧??和攸寧當時都和自己在乃蠻部,清洛身邊隻帶了明赫。如果這孩子是明赫,那他牽著那個剛會走路的小豆丁又是誰?清洛不可能在逃亡途中又生下孩子啊!時間根本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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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震驚和混亂讓顧遠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他蹲下身,雙手抓住男孩的肩膀,眼睛死死盯著他,幾乎是吼了出來:“顧明赫!你是顧明赫嗎?”
那男孩被顧遠激動的樣子嚇了一跳,小臉有些發白,但還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小聲問:“叔叔……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炸得顧遠頭暈目眩!他真的是赫兒!他真的還活著!
男孩打量著顧遠驚駭激動的臉龐,似乎覺得這個高大的叔叔雖然樣子有點嚇人,但眼神裡並沒有惡意,反而有種奇怪的親切感。他歪著頭,又補充了一句:“娘親總跟我說,爹爹長得高大,帥氣,雄壯,皮膚白……好像,和叔叔你有點像啊……”
“轟!”顧遠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眼淚瞬間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是他!一定是他的赫兒!清洛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她在教孩子認爹爹!
一旁的許博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看看激動得難以自持的顧遠,又看看一臉懵懂的小赫,完全搞不清狀況。
還是何佳俊反應最快,他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問許博涵:“許會長,恕我冒昧,請問……這個男孩,是怎麼來到貴商會的?”
許博涵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如實答道:“大概……是三年多前吧。那時我去遼東頂子山一帶收購藥材,返程途中,在一處荒僻的山道旁,發現了一個婦人。她渾身是傷,衣服破的不成樣子,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用一個被子包裹的男孩,那孩子也是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孩子還穿著一個虎皮鞋。”
他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繼續說道:“我夫人心善,立刻命人救治。那婦人傷得很重,身上全是荊棘劃破的血痕,腹部還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像是被什麼利器所傷,腸子都要流出來了,能活下來真是奇跡。那孩子也是高燒不退,險些就……唉,幸好老天爺開眼,母子二人都挺了過來。”
“那婦人醒來後,說自己是什麼……一個部落的夫人,部落名字我沒太記住,說是遭遇了軍隊打劫,混亂中她抱著孩子跳下馬車,橫穿了一片荊棘林,才僥幸逃脫,但也力竭暈倒。她對我們千恩萬謝。我和夫人看她孤兒寡母實在可憐,無依無靠,就把他們接回了商會,給了他們住所,讓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謀生。說起來,這婦人起初連針線活都做不好,但沒想到,她在經商算賬方麵極強,後來就協助我夫人打理商會內務,做得非常出色。”
許博涵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在顧遠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