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嘯虎把營地防禦交給楊楓,又叮囑王大錘看好陳老和傷員,翻身上馬時,天邊剛擦黑。馬是楊楓帶來的備用戰馬,通體烏黑,性子烈得很,一揚蹄就往察哈爾城的方向竄,蹄子踏在結了冰的土路上,濺起的冰碴子打在馬腿上“劈啪”響。
他沒帶護衛,就孤身一人。心裡揣著事兒,森川的瘋話、陳老說的赤焰珠、楊楓提的黃金蜘蛛教,攪得他腦子亂哄哄的,隻想趕緊回大牢,從那老鬼子嘴裡摳出點實在東西。軍大衣被夜風灌得鼓鼓的,凍得臉頰生疼,他卻渾不在意,隻是不斷揮鞭催馬,黑馬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清晰。
察哈爾城的城門樓子老遠就亮著燈,守兵見是薑嘯虎的戰馬,沒等問話就趕緊搬開路障,城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裡麵昏黃的街燈。城裡的百姓早就歇了,隻有幾家酒館還亮著燈,飄出些酒氣和劃拳聲,卻沒人敢出來瞎逛——自從薑嘯生出事,城裡的宵禁就沒鬆過。
督軍府的燈籠在門樓上掛著,紅通通的晃眼。李嘯衝早就在門口等著了,穿著件厚棉襖,手裡攥著個暖爐,腳邊的雪被他踩得亂七八糟。見薑嘯虎騎馬奔來,他趕緊迎上去:“虎子!可算回來了!森川那老東西今兒個瘋得更邪乎,差點把牢牆撞塌!”
薑嘯虎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旁邊的衛兵,大步往府裡走,軍靴踩在青石板上“咚咚”響:“咋回事?白天不還隻是喊瘋話嗎?”
“誰知道呢!”李嘯衝跟在後麵,暖爐都顧不上捂了,“下午送飯的時候,他突然就撲上來,把食盆砸了,鐵鏈子拽得‘嘩啦啦’響,嘴裡喊著‘蜘蛛要出來了’‘秦陵的門開了’,嚇得送飯的獄卒尿了褲子。我讓人把他捆得更緊了,可他還在那兒折騰,跟有啥東西在他身上爬似的。”
兩人沒往書房去,直接拐向後院的大牢。越往裡走,黴味和尿騷味越重,混著淡淡的血腥味,嗆得人直皺眉。石壁上滲著水珠,濕漉漉的,長滿了綠苔,火把插在牆縫裡,火苗晃來晃去,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地上歪歪扭扭的,看著有點瘮人。
“就是這兒了。”李嘯衝在最深處的牢房前停下。
薑嘯虎往前湊了湊,透過鐵欄杆往裡看。牢房裡黑漆漆的,隻有火把的光透進去一點,能看見個黑影蜷縮在牆角,被粗粗的鐵鏈拴在石壁上,鐵鏈子陷進肉裡,磨出的血痂黑乎乎的。那黑影正是森川,頭發蓬亂如草,黏糊糊地貼在臉上,臉上布滿了抓痕,有的還在滲血,一看就是自己抓的。
聽見腳步聲,森川突然動了,像頭被激怒的野獸,猛地撲到鐵欄杆前,眼睛裡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外麵,嘴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唾液順著嘴角淌下來,滴在地上,很快就凍成了小冰珠。
“滾開!都滾開!”他用生硬的中文嘶吼,聲音沙啞得像破鑼,“蜘蛛要來了!它們要吃了我!楊璉真珈騙了我!他說能長生,都是假的!”說著就用頭往鐵欄杆上撞,“咚”的一聲,撞得欄杆都晃了晃,他卻跟沒事人似的,還想再撞。
“彆撞了!”李嘯衝趕緊喝止,伸手想去攔,卻被薑嘯虎按住了。
薑嘯虎盯著森川的眼睛,那裡麵全是瘋狂,卻又藏著一絲恐懼,不像是裝出來的。“他這狀態多久了?”他低聲問。
“從下午開始就這樣。”李嘯衝遞過來個染血的小冊子,封皮是黑色的硬殼,上麵沾著幾塊暗紅的血漬,邊緣還撕了個口子,“這是從他懷裡搜出來的,早上還好好的,下午他瘋了之後,自己掏出來撕,被我趕緊搶下來了。你瞅瞅,上麵寫的字亂七八糟的,有梵文有日文,俺一個都看不懂。”
薑嘯虎接過小冊子,入手沉甸甸的,紙頁泛黃發脆,顯然有些年頭了。他借著火把的光,一頁頁翻看。前麵幾頁全是日文,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隻認得幾個“實驗”“孢子”“培育”的字樣。翻到中間,突然出現了梵文,旁邊還有些手繪的圖案,歪歪扭扭的,像是蟲子又像是植物。
“這老東西還懂梵文?”李嘯衝湊過來看,皺著眉,“看著跟鬼畫符似的。”
薑嘯虎沒說話,繼續往後翻。突然,一頁上的圖案讓他心裡一沉——那是個蜘蛛狀的生物,趴在一個人的頭頂上,蜘蛛的腿插進人的頭皮裡,旁邊用日文寫著批注,下麵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吐蕃秘法,控人心智”。
“吐蕃秘法?控人心智?”薑嘯虎攥緊了小冊子,指節都泛白了。他突然想起火山口的金色孢子,那些孢子聚在一起能形成蜘蛛虛影,還能吃人,難不成那些孢子就是這“吐蕃秘法”培育出來的?楊楓說的黃金蜘蛛教,不正是從吐蕃來的嗎?這幾樣東西一湊,心裡的疑雲更重了。
他抬頭看向牢房裡的森川,森川這會兒不撞欄杆了,又蜷縮回牆角,嘴裡喃喃著什麼,聲音太小聽不清。“森川!”薑嘯虎突然大喝一聲,聲音在狹小的牢房裡回蕩,“黃金蜘蛛教是不是在羅刹海市培育寄生體?那些金色孢子是不是你們搞出來的?”
森川渾身一僵,慢慢抬起頭,眼神渙散,像是沒聚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咧開嘴,露出個詭異的笑,牙齒上還沾著血:“黃金蜘蛛教……嗬嗬……楊璉真珈當年就跟他們勾結……寄生體……孢子是最低級的……”
“赤焰珠呢?”薑嘯虎往前湊了湊,盯著他的眼睛,“赤焰珠和秦陵的不死藥有什麼關係?你老實說!”
“赤焰珠……不死藥……”森川念叨著這兩個詞,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鐵鏈拽得又跌坐回去。他抬起手,指著薑嘯虎,手指抖得厲害:“楊璉真珈……他成功了……他找到秦陵了……”
“他找到不死藥了?”薑嘯虎追問,心臟砰砰直跳。
“不死藥……不是長生……是共生……”森川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像是在說什麼秘密,眼神裡充滿了癡迷,“和地脈共生……和靈種共生……永遠活著……卻也永遠痛苦……”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瘋狂,眼淚都笑出來了,“他騙了所有人……說能長生……其實是變成怪物……哈哈哈……怪物……”
話音剛落,他突然猛地往身後的石壁上撞去,“咚”的一聲悶響,比剛才撞欄杆重多了。石壁上的青苔都被撞掉了一塊,他卻跟沒感覺似的,還想再撞,腦袋上很快就滲出血來,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鐵鏈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攔住他!彆讓他撞死了!”薑嘯虎趕緊喊。
旁邊的獄卒早就嚇得腿肚子轉筋,聽見命令才反應過來,趕緊掏出鑰匙打開牢門,衝進去抱住森川的腰。森川還在掙紮,嘴裡喊著“讓我死!變成怪物不如死!”,力氣大得驚人,兩個獄卒都按不住他,被他帶著往石壁上撞。
“打暈他!”薑嘯虎喊道。
一個獄卒反應快,舉起槍托,照著森川的後腦勺就砸了下去。“咚”的一聲,森川的身體軟了下來,像攤爛泥似的倒在地上,終於不折騰了,隻有嘴角還在微微抽搐,嘴裡嘟囔著“共生……怪物……”。
獄卒們鬆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趕緊用鐵鏈把森川捆得更緊了,連胳膊都綁在了身上,隻露出個頭,防止他再自殘。“督軍,這老東西太邪乎了,再這麼折騰,怕是撐不了幾天。”一個老獄卒顫巍巍地說,他在大牢裡待了幾十年,從沒見過這麼瘋的犯人。
“撐不了也得撐!”薑嘯虎盯著地上的森川,眼神冷得像冰,“派人輪流看著他,寸步不離!給他喂點水和流食,彆讓他死了,也彆讓他再自殘。要是他醒了,不管說啥瘋話,都記下來,我明天再來。”
“是!”獄卒們趕緊應下。
薑嘯虎轉身往外走,手裡還攥著那本染血的小冊子,紙頁被他攥得發皺。李嘯衝跟在後麵,皺著眉問:“虎子,這老東西說的‘共生’是啥意思?楊璉真珈真找到秦陵不死藥了?”
“不好說。”薑嘯虎搖了搖頭,走到大牢門口,外麵的夜風灌進來,帶著股寒氣,讓他腦子清醒了些,“但他的話肯定不是瞎編的,楊璉真珈當年盜掘宋陵,就是為了找秦陵的線索,說不定真讓他找到了什麼。還有那黃金蜘蛛教,跟楊璉真珈、小鬼子都有勾結,目的肯定不簡單。”
兩人往書房走,路上的燈籠晃得人影忽明忽暗。李嘯衝突然想起什麼,說:“對了,今天下午我讓人去查了查‘黃金蜘蛛教’,城裡麵有個老喇嘛,以前是從吐蕃來的,說這教在吐蕃有上千年曆史了,專搞活人祭祀和寄生術,以前被吐蕃王室打壓過,後來就躲到暗處了,沒想到現在跟小鬼子勾搭上了。”
“寄生術……”薑嘯虎摸了摸懷裡的小冊子,想起那蜘蛛趴在人頭頂的圖案,“森川說孢子是最低級的寄生體,那高級的得有多邪乎?還有他說的‘靈種’‘地脈共生’,跟陳老說的五行靈物會不會有關係?”
越想越覺得這事兒錯綜複雜,像團亂麻,理不出頭緒。回到書房,薑嘯虎把小冊子放在桌上,借著油燈的光,又仔細翻看那些圖案和文字。雖然大多看不懂,但他能感覺到,這小冊子藏著大秘密,說不定能解開赤焰珠、不死藥、黃金蜘蛛教之間的聯係。
“老李,你明天去趟北平。”薑嘯虎突然抬頭說,“找個懂梵文和日文的學者,把這冊子上的內容全翻譯出來,越快越好。另外,再去查查楊璉真珈的舊事,特彆是他當年盜掘宋陵後的行蹤,看看他是不是真跟黃金蜘蛛教有來往。”
“得嘞!我明兒一早就動身!”李嘯衝應道,他知道這小冊子的重要性,不敢耽擱。
薑嘯虎點了點頭,又拿起小冊子,翻到那頁蜘蛛圖案,盯著看了半天。火山口的金色孢子、森川的瘋話、楊楓的描述,在他腦子裡串成了一條線:黃金蜘蛛教用吐蕃秘法培育寄生體,孢子隻是其中一種;楊璉真珈當年可能和他們合作,找到了秦陵的不死藥,而這不死藥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丹藥,是“共生”;赤焰珠作為火靈物,說不定就是“共生”的關鍵。
可“共生”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森川說“永遠痛苦”“變成怪物”?這些疑問像石頭似的壓在他心裡,讓他喘不過氣。他想起孔祀臣死在萬糅魔煞手裡,想起薑嘯生倒在窄巷裡,想起那些死在火山口的弟兄,心裡的火氣越來越旺——不管這些邪門玩意兒是什麼,不管小鬼子和黃金蜘蛛教想乾什麼,他都不會讓他們得逞。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東方泛起魚肚白。薑嘯虎一夜沒合眼,眼裡布滿了紅血絲,卻絲毫沒有困意。他把小冊子鎖進書桌的抽屜裡,又掏出那塊從火山口帶回來的礦石碎片,放在油燈下看。暗紅的紋路在光線下泛著光,像是有生命似的,和小冊子上的圖案隱隱有種說不出的聯係。
“楊璉真珈……黃金蜘蛛教……秦陵不死藥……”他低聲念著這幾個詞,眼神越來越堅定,“不管你們藏在哪個旮旯裡,老子都得把你們揪出來,為我哥,為那些犧牲的弟兄,討個說法!”
書房外傳來腳步聲,是衛兵送早飯來了。薑嘯虎收起礦石碎片,站起身,走到窗邊。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照在督軍府的院子裡,把積雪都曬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