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紅蓮業火焚儘的區域,隻留下了一段相對清澈的水路。
業火的餘溫尚未散儘,將漆黑的河水映照出一片通透的琉璃色澤,其中再無一隻鬼影沉浮。
然而,隨著陸長青的深入。
前方的河道,再次變得渾濁不堪。
水色不再是純粹的漆黑,而是化作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的暗紅。
那仿佛是億萬生靈在無儘歲月中凝固乾涸的血漿,被攪動成了最深沉的絕望。
一股腥臭刺鼻的風,裹挾著能侵蝕神魂的怨念,撲麵而來。
即便是東皇鐘垂下的玄黃氣,也在這股風中蕩起層層漣漪。
陸長青神色不變,體表金光流轉,將一切汙穢隔絕在外。
他的神識掃過,很快便在河岸的淤泥中,看到了一些殘破的木船板。
那些木板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白色,即便被這血水浸泡了不知多少歲月,依舊沒有完全腐朽。
其上,依稀可見一些神聖的紋路,隻是早已失去了所有靈性。
六道神木。
陸長青心中閃過這個名字。
傳說中,唯有此木才能承載生魂,渡過忘川,抵達輪回之所。
可惜,如今它們也隻是失去了所有神效的朽木,和岸邊的枯骨爛泥混雜在一起,無聲訴說著一個偉大時代的終結。
再往前,一尊高達百丈的巨鬼,吸引了陸長青的注意。
它形如上古魔神,挺著一個不成比例的巨大肚皮,靜靜地矗立在岸邊,雙目空洞,沒有一絲神采。
那肚皮從中間裂開一道巨大的豁口。
裡麵沒有血肉臟器,隻有源源不斷、密密麻麻的小鬼,正從那豁口中爭先恐後地爬出。
它們如同腐肉上滋生的蛆蟲,一落地便發出無聲的尖嘯,跌跌撞撞地落入忘川河水中,成為這絕望洪流的一部分。
它像是一個永不停歇的、製造絕望的工廠。
不遠處,更有一座血色蓮花般的巨大肉山。
那“蓮花”的花瓣,細看之下,實則是無數扭曲的手臂與肢體構成,正有規律地開合著。
每一次張開,便產生巨大的吸力,將成千上萬的鬼物吞入其中。
每一次閉合,又發出滿足的、令人牙酸的咀嚼聲,那聲音直接在神魂中響起,仿佛在啃噬自己的靈智。
越往深處,天色越是昏暗。
頭頂那片永恒的血紅,漸漸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取代。
就在這時。
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順著風,飄進了陸長青的耳中。
那哭聲淒美婉轉,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哀傷,仿佛能勾起世間所有生靈心底最深的悲慟。
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這哭聲無視了玄黃氣的庇護,直接在他心湖中蕩起漣漪。
陸長青循聲望去。
隻見在黑暗的忘川河畔,一片枯萎的彼岸花海之中,一個身穿紅裙的女子,正背對著他,跪坐在地,雙肩不住地聳動。
僅僅是一個背影,便風華絕代,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她周圍的鬼物,無論是嘶吼的還是掙紮的,都下意識地遠離了那片區域,連哀嚎聲都弱了下去,似乎生怕驚擾了這位傷心的佳人。
血色的彼岸花,在她腳下無聲地流淌著鮮血。
仿佛感應到了陸長青的到來,那女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一張哀婉動人的臉,望向陸長青,輕聲問道:
“你……看到我的臉了嗎?”
陸長青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
隻見這女子,竟隻有小半張臉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