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不是一座城市。
這是一個巨大的、活的標本陳列館。
而城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被精心固定在展台上的標本。
李動收斂了自身所有的神威,化作一個最不起眼的旅人,走在這群“標本”之中。
他的步伐與眾人截然不同,時快時慢,每一步都像是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雖然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卻在無形的法則層麵上,製造著最基礎的“不和諧音”。
他能清晰“聽”到,一股無處不在的“禁錮”法則,正在瘋狂地試圖“修正”他的步伐,想將他拉回那整齊劃一的節奏裡。
但【古老石板】的氣息輕輕一蕩,便將這種修正之力化解於無形。
李動就像一個幽靈,遊離在這座巨大機器的精密齒輪之外。
忽然,一支巡邏隊從街角轉出。
他們身穿灰白色的製服,麵容模糊,仿佛臉上罩著一層磨砂玻璃。
他們的眼睛裡沒有瞳孔,隻有兩團旋轉的、象征著絕對秩序的灰色旋渦。
“律者”。
這個世界的法則執行者。
他們不是生命,更像是“均衡”法則延伸出的觸須與探針。
巡邏隊從李動身邊走過,沒有絲毫停頓。
在他們的感知中,李動這個“超級變量”被【古老石板】完美遮蔽,不存在於他們的索敵雷達之上。
李動走進一家茶館。
茶館裡坐滿了人,卻安靜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
每個人麵前都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但從茶水端上來到徹底冷卻,沒有一個人會伸手去碰。
他們隻是坐著,維持著一個“喝茶”的姿態。
李動尋了個角落坐下。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雜音”出現了。
茶館的角落裡,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趴在桌上,用一截燒黑的木炭,在一張破舊的草紙上飛快地塗抹著。
他的動作,是這座城市裡唯一稱得上“鮮活”的景象。
他的眼神專注而狂熱,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與手中的畫。
李動以【調律】之眼望去。
那張草紙上,沒有這座城市標誌性的、死板的直線與幾何圖形。
那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是一匹掙脫韁繩的野馬,是一朵於懸崖峭壁之上、向著雷霆怒放的花!
混亂,狂野,充滿了原始的、不受任何束縛的生命力。
這幅畫,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它是一句臟話,一句在莊嚴肅穆的靈堂上,被公然吼出來的臟話。
畫師的每一次落筆,都像是在用刻刀,狠狠地剜著這個世界的核心法則。
李動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火種,找到了。
就在畫師即將畫下最後一筆,為那朵懸崖之花點上花蕊的瞬間——
“唰!”
兩名“律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他們沒有說一個字。
其中一名律者伸出手,那隻手沒有血肉的質感,更像是由純粹的灰色光芒構成。
他拿起了那張畫。
然後,當著畫師的麵,極其緩慢地,極其用力地,將它撕成了兩半。
再撕成四半。
八半……
直到化作一堆紛飛的、黑色的蝴蝶,散落在地。
整個過程,茶館裡的其他客人,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依舊保持著他們萬年不變的姿態。
死寂。
一種能把靈魂都凍結的死寂。
畫師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地盯著地上的紙屑,那雙原本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去,被一種名為“絕望”的灰色所覆蓋。
然而,就在那灰色即將徹底吞噬他之前。
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波動,從他神魂深處一閃而逝。
那是憤怒。
是不甘。
是被碾碎了夢想後,最本能的、想要咆哮的衝動。
就是這一縷波動,讓李動確認,這個世界的“病”,還有得救。
一名坐在李動鄰桌,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茶客,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幽幽地歎息。
“又一個……傻孩子。”
他的聲音乾澀而機械,卻奇跡般地,帶著一絲早已被磨滅的情感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