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動跟在畫師身後。
這世界的暮色有種粘稠感,能把人的影子都拉得又長又慢。
畫師的背影佝僂,像一根被風霜壓彎的枯草,每一步都拖著沉重的絕望。
他拐進一條散發著黴味與塵土氣息的窄巷,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鑽進一間昏暗的閣樓。
閣樓裡,空氣停滯,光線吝嗇。
李動無聲無息地站在窗外,視線穿透了牆壁。
畫師沒有點燈,隻是借著窗外那點灰黃的天光,從一個破木箱的夾層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疊紙。
那都是被撕碎的畫,又被他用粗劣的漿糊,一片片笨拙地粘合起來。
裂痕像醜陋的傷疤,布滿了每一幅畫。
畫上,有掙紮的色彩,有扭曲的線條,有不甘的呐喊。
畫師叫墨塵。
李動隻是用【調律】法則輕輕一掃,便從他殘存的、未被“均衡”法則徹底磨平的情緒裡,讀出了這個名字,以及他那段被塵封的過去。
曾經的城中第一天才,因為筆下流淌出的“色彩”太過鮮活,因為畫中蘊含的“變量”太過危險,被“律者”剝奪了畫板,撕碎了夢想,打落塵埃。
墨塵跪坐在地上,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拚接的畫作,像是在撫摸愛人冰冷的屍體。
他的眼中,是死寂的深潭,偶爾才有幾點不甘的磷火掙紮著浮起,卻又迅速熄滅。
李動沒有打擾他。
隻是將神念,順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機”法則,悄然探入墨塵的意識海。
他沒有強行灌輸什麼,隻是像一個高明的琴師,找到了墨塵神魂深處一根早已蒙塵、斷裂的弦。
然後,輕輕一撥。
嗡——
那一夜,墨塵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他不再身處灰黃的閣樓。他看到了一朵花,一朵由純粹的“生”之概念構成的花,在無儘的黑暗中悍然綻放!
那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流淌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絢爛到極致的色彩。
紅色是燃燒的岩漿,藍色是咆哮的深海,綠色是野蠻生長的原始森林!
這些色彩衝刷著他的靈魂,將那些覆蓋在他心頭的灰色塵埃,一層層剝離、粉碎!
他遺忘的激情,被壓製的衝動,對自由最原始的渴望,在這一刻,如同火山噴發般蘇醒!
“畫!我要畫!”
夢中的墨塵瘋了一般,他沒有筆,便以指為筆。沒有顏料,便以自己的靈魂為墨!
他在虛空中狂舞,繪製出一片片絢爛的星雲,一條條奔騰的江河!
整個夢境,變成了一幅活的、狂野的、充滿了禁忌之美的畫卷!
第二天。
墨塵是被自己畫作上散發出的“變量”波動驚醒的。
他低頭一看,自己身前鋪著一張完整的草紙,紙上,一團火焰正在熊熊燃燒,那火焰的筆觸,充滿了生命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紙上跳出來,將這死寂的城市付之一炬。
這是他昨夜夢遊時的傑作。
還沒等他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唰!”
房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兩名“律者”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他們的灰色旋渦眼瞳,死死鎖定了那幅畫。
“檢測到超規格變量,執行‘修正’程序。”
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在空氣中回蕩。
一名律者伸手,就要像昨天一樣,撕毀這幅“禁忌之作”。
但這一次。
“不準碰它!”
墨塵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猛地撲了上去,將那幅畫死死護在懷裡。
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牙齒都在打戰,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光。
那是反抗的光!
律者們似乎愣了一下,他們的程序裡,很少有“標本”反抗的記錄。
就在這時,一個更具壓迫感的身影,從門外緩緩步入。
他比普通律者更高大,製服的顏色更深,近乎於黑。他臉上的模糊感更重,眼中的灰色旋渦旋轉得更快,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律者隊長,“肅清者”。
“偵測到汙染源,啟動‘格式化’協議。”
肅清者的聲音,直接在墨塵的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抹除一切的冰冷意誌。
一股恐怖的“均衡”法則之力,化作無數看不見的細針,刺向墨塵的意識,要將他腦中所有關於“色彩”、“變量”、“反抗”的念頭,全部格式化,讓他變回一具完美的、不會思考的標本。
墨塵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一片片剝離。
就在他即將被徹底“格式化”的瞬間。
叮。
一聲輕響。
仿佛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被斬斷了。
肅清者眼中的灰色旋渦猛地一滯,那源源不斷從城市地底“均衡樞紐”傳來的力量,突然中斷了!
就像一個網絡終端,突然斷了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