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蹄聲踏碎靈州夜市的喧囂，蕭無明翻身下馬時，春澗已將韁繩挽在臂間，手臂纖細的她，仿佛有千斤重，竟是憑著一口力氣將連馬三甲這等悍將都要費點勁才能馴服的“雪中踏雲”。
鳳闕西北三州，地如其名，恰處皇都以北邊境。若說南州素來鐘靈毓秀，洞天福地綿延不絕，向為文人墨客稱譽的第二鄉邦，西北三州則自亙古至今，總與刀光劍影的江湖風雲脫不開乾係。究其緣由，西北三州關外便是鳳闕邊塞要衝，素來是鎮國護都的重隘。塞外吹角連營、沙場點兵乃常有之景，涼州作為毗鄰塞外的首州，曆來是曆朝屯兵要地。天寧半數精兵強將於此紮根，武者文化與地域風情交融，加之軍民多習武藝，日久天長便孕育出北州獨有的武風文脈。
這般淵源流轉，終成南文北武的格局。兩州原本相安無事，各守其界，縱是朝中官員因地域風習差異屢生齟齬，也多是尋常口角之爭。然數十載光陰倏忽而過，直至蕭擎蒼出現，以一人打破僵局。
作為武夫盛行的西北三州地界的靈州城，怎會沒有高手隱士於此。彆的不扯乎，就說那百年前就成名的三蓮真人指不定在某處看著這一切發生。
春澗看似隻用蠻勁手法，卻是含了武道真意，類似道教太極的四兩撥千斤之意，故而不少習武入室的圍觀百姓多瞧了一眼這綠裙姑娘。心中暗歎就連鎮北王世子身旁的丫鬟都是這幫能人。
蕭無明翻身下馬，一氣嗬成，不顧其他目光，微微抬眸見醉仙樓的匾額在風中晃蕩。
那刻著“醉裡挑燈看劍”六個斑駁且歪七扭八的大字下，藏得是淡淡劍意。
看來這座酒家也藏了不少歲月故事。
這類江湖酒館裡的小廝遠沒有規格龐大酒樓來的有眼力勁，蕭無明搞出這麼大陣仗如若化作煙花樓，敢說蕭大世子前腳剛出府門，後腳她就站在樓外街道口恭迎。
可這醉仙樓倒是笑話，過了許久才見一小廝從外頭跑來，卻也沒見其臉色驚慌，反倒是淡定接過春澗馬鞭。
春澗不語，故意而為之。
雪中踏雲，一匹不可多得的寶馬，豈會是一個常人那麼容易馴服的？
蕭無明在旁也是一副看戲模樣，春澗姐姐既然有心為自己出氣，那自己又怎會不肯賣這個麵子？
果真如兩人所想，那小廝剛攥住雪中踏雲的嚼環，鞍韉上的銀鈴便“叮鈴”炸開。春澗忍不住勾起一抹罕見狡黠，往後退了退。那畜生鼻孔噴出的白氣在暮色裡凝成霜花，後蹄已在石板上刨出三道淺溝。小廝卻不似尋常馬夫般急著扯韁繩，反而垂眼盯著馬腿上繃緊的筋腱，掌心順著馬頸鬃毛往下滑，指腹在雪緞般的馬毛裡輕輕打了個旋。
“好俊的蹄鐵。”
感受到這匹白馬的不同尋常，小廝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酒的新棉，悶吞吞卻帶著暖意，“前頭蹄緣嵌著銅鐵，怕是從極北苦寒之地來的？難怪老板說今夜會來個貴客，想來就你們二位。”
小廝抬眸，似乎先前並未察覺到酒家外站了這麼多鐵騎，挑了挑眉頭，視線在眾人麵前遊走一番，先是定格在蕭無明身上，搖頭嘖嘖兩聲道了句“可惜了這副好皮囊，卻是個男的。”後，又看向春澗。
醉仙樓外，春澗亭亭玉立，她眉如遠黛，那彎彎的弧度似是被春風勾勒，清澈明亮的眼睛猶如兩汪清泉，透著溫柔光澤。挺直鼻梁下，紅潤嘴唇微微抿著，帶著幾分含蓄美。她梳著簡單發髻，一根樸素木簪隨意地插著，更添幾分清新。淡綠色的長裙隨著微風輕輕飄動，沒有繁複的花紋與裝飾，卻襯得她宛如一朵清新淡雅的綠荷。
小廝手裡拿著蹄鐵，目光直直地落在春澗身上，眼神發直，神情呆呆的，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完全被春澗的美貌所吸引。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蕭大世子怎會不懂小廝眼神，還未等他出口，雪中踏雲的耳朵很是適宜的動了動，喉間發出低低呼嚕聲，將小廝拉回現實。
春澗雙眉微微蹙起。
這是她養了三年都沒聽過的響動。
好奇歸好奇，她不能亂了分寸，扭頭看向自己殿下發現其雙眸閃過同樣是好奇，心領神會，率先登樓前去告知康文遠。
他是鎮北王世子，一個區區文官，晾在一邊他敢多言語一句，恐怕都見不到明日太陽。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到位。
注意到不遠處百姓臉上並未閃出之前過多吃驚，加上那小廝對寶馬態度，估計是個當地聞名的小高手，隨即道：“我這馬乃‘雪中踏雲’，寶馬中的寶馬，一匹千金不換，你可得小心點。”
小廝充耳不聞，掌心托著馬下頜輕輕往上抬，雪中踏雲仿佛中了定身咒般，竟乖乖地抬起前蹄，任他卸了左前蹄的蹄鐵。
被燈火照得如白晝的街道。
金屬落地時的脆響，那畜生突然甩頭長嘶，馬蹄騰空時卻沒了慣常威懾力。少了嵌著銅鐵的蹄鐵，踢在人身上怕是連油皮都蹭不破。
“的確是匹不可多得寶馬，本該用來日行千裡，公子卻用來踏雪尋梅，著實可惜。”
小廝蹲下身，從腰間扯下塊浸了酒的布子，擦拭著馬蹄肉墊上的細沙子，語氣如初道：“帶著冰銅鐵在關內走，好比讓美人踩著戰靴逛廟會，累得慌。”
蕭無明眉梢微挑，輕笑出聲：“倒是個會說話的，卸了我的馬蹄，不怕我賴你酒錢？”
小廝抬頭時，帽簷下露出道斜斜刀疤，從眉骨一直延伸到耳後：“客官若嫌不夠熱鬨，前頭巷子裡還有三個耍把式的，”
話音未落，他拍了拍雪中踏雲的馬背，那畜生竟溫順跟著他往馬棚走，“不過依小的看，那位姑娘的鞭子，可比十個護衛都管用。”
“倒是個有趣的家夥。”
蕭無明朝一直跟隨的邢無剛道：“讓人去查查這醉仙樓的背景，以及這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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