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拜訪過徐文遠之後,陳鋒的生活便進入了一種規律而充實的節奏。
每日天色微明,他便與林月顏同乘一車,前往長安書院。
馬車內,林月顏總是會就前一日徐文遠所授的經義中的某個難點,為陳鋒輕聲講解。她見解獨到,引經據典,往往能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將那些晦澀的義理剖析得清晰透徹,讓陳鋒茅塞頓開。
“夫君請看,此處‘鄭伯克段於鄢’,左氏注曰‘不言出奔,難之也’。難在何處?實則暗指鄭莊公早有除弟之心,縱容共叔段其罪一也,設伏鄢地其罪二也……”
陳鋒凝神聽著,不時點頭。他握著林月顏的手,感歎道:“若非娘子點撥,這等精微處我怕是苦讀三日也未必能參透。有妻如此,實乃天賜。”
林月顏抿嘴一笑,眼角眉梢皆是溫柔:“夫君過譽了。徐爺爺學問精深,講解時總是一語中的,奴家不過是轉述一二罷了。”
車轅上,葉承一邊哼著不成調的邊關小曲,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身旁的關無情鬥嘴。
“無情大哥,你說這讀書有什麼好的?整天之乎者也的,聽得我腦殼疼!還不如上陣殺敵來得痛快!”
關無情閉目養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隻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算是回應。
“哎,你彆不說話啊!你說,大哥他本來就那麼厲害了,乾嘛還非得去考那個什麼勞什子會試?直接讓皇上封他個大將軍不就完了?”
關無情終於睜開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你沒有。”
“嘿!你……”葉承氣結,卻又不知如何反駁,隻能悻悻地閉上了嘴。
馬車在長安書院門前停下時,晨霧已散,朝陽初升。
書院內早已書聲琅琅。陳鋒攜林月顏步入徐文遠專屬的講堂時,發現今日堂內學子比往日多了不少。許多陌生麵孔投來好奇的目光,其中兩道目光尤為特彆。
一道來自前排一位錦衣青年,約莫二十出頭,手持一柄玉骨扇,生得是麵如冠玉,俊朗不凡。此人便是吏部尚書趙安之孫,書院中風頭正盛的趙景行。。
他不但儀表不凡,更兼才學出眾,年僅十八便中了舉人,詩詞文章,無一不精,早已是金陵城中聞名的才子,也是長安書院公認的領軍人物。
他為人表麵溫和有禮,待人接物,處處透著世家子弟的儒雅與風度。但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心高氣傲。
對於陳鋒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詩才”,他心中是頗有幾分不服與審視的。在他看來,陳鋒不過是走了些運道,憑著幾首嘩眾取寵的詩詞,得了陛下青睞罷了。論及真正的經義學問,這個出身寒微的邊關武人,又豈能與自己這等自幼受名師教導的世家子弟相提並論?
另一道目光來自角落處一個青衫學子,二十五六年紀,衣著樸素。他叫裴寬,是堂中少數的寒門子弟之一。他為人沉默寡言,平日裡總是埋首於書卷之中,不喜與人交談。但他卻是書院中最勤奮好學的學子之一,經義根基極為紮實。
對於同樣出身寒微,卻已聲名鵲起的陳鋒,裴寬的心情是複雜的。既有羨慕,也有一絲自卑和疏離。
陳鋒每日來此聽講,林月顏則坐在講堂一側的屏風之後,安靜地旁聽。
徐文遠講學,從不拘泥於課本。他講完一段經義,便會拋出一個時務問題,讓堂下學子各抒己見,以此來考校他們的思辨能力與經世之才。
今天,在講到《管子·度地》篇時,徐文遠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問題:“如今北患不絕,軍費浩繁,然國庫空虛,漕運艱難,時常誤期。諸生以為,當以何策,解此困局?”
此問一出,堂下頓時議論紛紛。
趙景行整理了一下衣冠,從容起身,手持玉骨折扇,侃侃而談。
他引經據典,從漢之和親,到唐之互市,再到本朝太宗皇帝的“以夷製夷”之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最後,他提出了自己的一套“固守加安撫”之策。
“學生以為,當務之急,在於固守。當加固邊牆,增派兵馬,嚴防死守,使北元無機可乘。此為守。”
“其二,在於安撫。當效仿前朝,與北元王庭重開互市,以絲綢、茶葉、瓷器,換取其牛羊、馬匹,使其得利,不願輕啟戰端。同時,可遣使冊封其部落首領,予以賞賜,分化瓦解,使其內耗。此為撫。”
“至於漕運,學生以為,當嚴懲貪腐,疏通河道,增派官兵押運,確保糧草能及時送達邊關。”
他這一番話說得是條理清晰,引經據典,看似麵麵俱到,無懈可擊,引得堂下眾學子紛紛點頭附和。
“趙兄此言,高屋建瓴,實乃老成謀國之言啊!”
“是極是極!守撫並用,方為上策!”
徐文遠聽完,不置可否,隻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將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陳鋒。
“陳鋒,你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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