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車隊離開金陵已近一月。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隊伍進入梁州地界後,官道便與山林為伴。沿途的村莊愈發稀疏,寒風卷著枯葉,打在車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馬車內,陳鋒並未休息。
他與葉承相對而坐,小幾上鋪著一份《梁州輿地考》,也不知是謝雲娘準備的還是其他人送的。這份地圖比尋常地圖要詳儘得多,山川、河流、縣鎮、乃至一些有名的寨子,都做了標注。
經曆了前段路程上難民潮的衝擊,葉承身上那股少年人的跳脫之氣已被磨礪得沉穩了不少。他不再像剛出京時那般咋咋呼呼,而是學會了觀察和思考。
他看著地圖,眉頭微蹙:“大哥,過了這漢江渡再走七八日,可就真正進入巴郡地界了。我聽秦虎大哥他們閒聊時說,巴蜀之地,自古‘十萬大山十萬匪’,民風彪悍,官府的政令出不了縣城是常事。咱們這次去,怕是不好對付。”
陳鋒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一個名為“漢江渡”的節點上。
他點了點頭,拿起小幾上的銅壺,為葉承續上一杯熱茶,茶水的熱氣在微冷的車廂裡氤氳出一團白霧。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越是混亂的地方,越有我們施展拳腳的餘地。”
車外,寒風呼嘯,兩名護衛統領的聲音順著風,隱約傳了進來。
鎮北侯府的郭然與武安侯府的秦虎,正就前方的斥候安排,進行著低聲的討論。
“秦都尉,依我看,還是得按軍中規矩來。”郭然沉聲道,“分出兩組斥候,每組四人,交替前出二十裡探查,確保前方路況和有無可疑埋伏。”
秦虎卻搖了搖頭:“郭都尉,此法不妥。此地山多林密,岔路也多。斥候派得太遠,一旦遇伏,我們鞭長莫及。咱們總共就四十號人,分出去八個,車隊這邊就空了。”
“我以為,不如收縮範圍,兩組斥候,五裡一報,確保隊伍前後能夠隨時呼應。”
“五裡太近,若有伏兵,我們來不及反應。”
“二十裡太遠,車隊危險!”
兩人雖有爭論,但言語間皆是出於專業考量,並無半分意氣之爭。自上次泥沼救援之後,這兩位出身不同府邸的統領,早已對彼此的本事心悅誠服。
車簾被掀開,陳鋒探出頭來。
“兩位統領不必爭了。”他看了看天色和周圍的地形,“就依一個折中的法子。斥候探查十裡,但每到一處,必須在視線可及的山頭製高點,設置臨時觀察哨,以旗語或響箭與主隊聯絡。如此,既保證了探查距離,也確保了斥候和車隊的安全。”
郭然和秦虎聞言,對視一眼,皆是眼睛一亮。
這個法子,取了兩人方案之長,又補了其短,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大人此法甚好!”
“還是大人想得周全!”
兩人齊齊抱拳領命,各自去安排。
這種在行進間的不斷磨合,讓這支來自兩府的護衛隊伍,凝聚力在無形中變得更強。
接近黃昏時分,隊伍終於抵達了漢江渡口。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漢江渡口規模不小,碼頭上本該是人來船往,一片繁忙。但此刻,卻是一片混亂與擁堵。數十艘大小不一的商船擠在碼頭邊,綿延出數百米,船上的客商們一個個愁眉苦臉,或聚在一起低聲咒罵,或怒氣衝衝地與人爭執。
幾艘本該用於渡河的寬大官船,被粗大的鐵鏈鎖在岸邊的木樁上,船上空無一人,任憑江風吹得船帆獵獵作響。
一群約莫二三十個的地痞流氓,手裡拎著棍棒腰刀,正堵在渡口前,對著過往商旅吆五喝六,強行勒索。
一名身材高大、臉上長滿了麻子的惡霸頭目,正一腳踩在一個貨箱上,唾沫橫飛地對眾人喊話:
“都他娘的彆吵吵!聽清楚了!官船年久失修,要檢修!什麼時候修好,得看官府的心情!”
“想過河的,都給老子老實排隊!黃家渡的商船就在那邊,三倍價錢,童叟無欺!愛坐不坐!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這裡鬨事,小心你們的狗命和貨物,都給老子扔進這漢江裡喂魚!”
他話音剛落,一名風塵仆仆的外地綢緞商人忍不住排眾而出,漲紅了臉理論道:“你們這是強搶!光天化日之下,鎖住官船,私設渡口,還有沒有王法了?我要去安康縣衙告你們!”
那被稱作“劉麻子”的頭目聞言,發出一聲獰笑,從貨箱上跳下來,二話不說,一腳就將那商人踹翻在地。
“王法?告官?”他惡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你他娘的去告啊!去啊!在這安康縣這方圓百裡,就是我們黃四爺說了算!”
“縣丞馮大人,那是我們四爺的親表哥!你去告,看是你死得快還是老子活得好!”
老商人被踹得悶哼一聲,捂著胸口,臉色煞白,半天爬不起來。
周圍的商旅見狀,雖個個義憤填膺,卻都敢怒不敢言,紛紛後退,生怕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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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裡,葉承看到這一幕,已是眉頭緊皺。不止是他,秦虎、郭然等一眾護衛,眼中也都閃過一絲冷意。
陳鋒拍了拍葉承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彆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