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指了指站房。
"不過這會兒他可能在貨場檢查。"
蘇建國道了謝,順著指引往貨場方向走去。
貨場裡,幾列貨車正在裝卸。
蘇建國遠遠就看見一個穿著呢子大衣、頭戴大簷帽的魁梧身影正在訓話,周圍幾個穿製服的人連連點頭。
雖然二十多年沒見,但蘇建國一眼就認出了周大福。
那標誌性的國字臉和濃眉一點沒變,隻是頭發已經白了,肚子也發福了不少。
"周主任!"
蘇建國站在安全線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周大福轉過頭,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
"哎喲!這不是建國嗎!"
他幾步走過來,一把抓住蘇建國的手。
"誒呀,咱們同學倆得多少年沒見了!"
"是啊,得二十多年了。。"
蘇建國笑著回答。
周大福隨即哈哈大笑。
"可不是,咱倆都成老頭了!"
他轉頭對下屬說。
"你們先忙,我接待個老同學。"
周大福親熱地攬著蘇建國的肩膀,把他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房間不大但很整潔,牆上掛滿了獎狀和錦旗,辦公桌上擺著一台嶄新的電話機。
"坐坐坐!"
周大福給蘇建國倒了杯熱茶。
"你說你,來之前也不打個電話。"
他指了指桌上的電話,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
蘇建國捧著茶杯暖手,笑著說。
"我哪知道你辦公室電話啊。剛才在站裡打聽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你,都說周主任忙得很。"
"再忙也不能不見老同學啊!"
周大福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在蘇建國對麵坐下。
"我記得你後來分到軋鋼廠了?電工是吧?"
"早不乾了。"
蘇建國搖搖頭。
"現在自己做點小買賣。"
"哦?"
周大福來了興趣。
"做什麼買賣?"
"開了家蔬菜店,賣點反季節蔬菜。"
蘇建國輕描淡寫地說。
周大福眼睛一亮。
"可以啊!現在放開了,做買賣比在廠裡強。"
他壓低聲音。
"不瞞你說,我那小舅子也開了個家具店,一個月能掙這個數。"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蘇建國心裡暗笑,但麵上不顯。
"還是你們鐵飯碗穩當。"
"穩當啥啊!"
周大福擺擺手。
"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對了,你今天來是......"
蘇建國放下茶杯,裝作不經意地問。
"大福,聽說你們這兒有專門從南方運蔬菜的車?我想打聽打聽行情。"
周大福臉色驟變。
"建國,這話可不能亂說!"
他緊張地看了眼關緊的門,當即小聲道。
"火車都是公家的,誰敢拿來運私貨?"
蘇建國故作驚訝。
"啊?我聽人說......"
"聽誰說的?"
周大福打斷他。
"這種謠言可不能傳!現在上麵查得嚴,抓住一個處分一個!"
蘇建國連忙擺手。
"我就是隨口一問。你也知道,我們做生意的,總想找點便宜貨源。"
周大福神色稍緩,但眼神已經帶上幾分警惕。
"建國啊,咱們老同學一場,我勸你一句,這種來路不正的貨,最好彆碰。"
"那是那是。"
蘇建國連連點頭,話鋒一轉。
"對了,我聽說有個叫"三寶蔬菜店"的,專門賣南方菜,價格高得離譜......"
"咳咳!"
周大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建國啊,時候不早了,我一會兒還有個會......"
蘇建國識趣地站起身。
"你看我,光顧著說話,耽誤你工作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
"這是我店裡的地址,有空來坐坐。"
周大福接過紙條,明顯鬆了口氣。
"一定一定。"
送蘇建國到門口時,周大福突然壓低聲音。
"建國,剛才那些話......"
"什麼話?"
蘇建國一臉茫然。
"咱倆不就敘敘舊嗎?"
周大福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地笑了,用力拍了拍蘇建國的肩膀。
"好!好!改天一定登門拜訪!"
走出火車站,蘇建國摘下狗皮帽子,長長呼出一口白氣。
周大福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列"特快專列"絕對有問題。
"既然你們敢用公家的火車運私貨,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蘇建國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快步走向附近的郵局,從懷裡掏出鋼筆和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在郵局的長椅上,他認真地寫起了舉報信。
第一封是給鐵路局的,詳細描述了"特快專列"運輸私人蔬菜的可疑情況,包括車次編號和日期。
第二封則是給市場監管部門的,舉報馬三寶哄抬物價、壟斷市場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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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建國猶豫了一下,最終在兩封信的末尾都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
他知道實名舉報的風險,但更清楚匿名信往往石沉大海。
"同誌,這兩封信,一封寄鐵路局紀委,一封寄市場監督管理局。"
蘇建國將信遞給郵局工作人員,聲音堅定。
工作人員抬頭看了他一眼。
"掛號信嗎?"
"對,掛號。"
蘇建國點頭。
掛號信,有全程追蹤編號,可查詢投遞狀態,必須簽收。
如果投平信,無追蹤編號,直接投入信箱,無法查詢去向,很容易直接消失。
走出郵局,蘇建國看了看手表,已是中午十二點半。
他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舉報信已經寄出,接下來就是等待結果了。
然而,蘇建國低估了劉副區長在四九城的能量。
下午三點整,四九城區政府大樓,劉副區長的辦公室內。
"劉區長,這是今天收到的兩封信,您可能感興趣。"
秘書小王恭敬地將兩個信封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
劉副區長正在批閱文件,頭也不抬地問。
"什麼信?"
"是舉報信,關於...馬老板的。"
小王壓低聲音。
劉副區長這才抬起頭,眯起眼睛看了看信封。
當他看到落款"蘇建國"三個字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意思。"
他慢條斯理地拆開第一封信,快速瀏覽內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玩味。
"這個蘇建國,膽子不小啊。"
小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劉副區長看完兩封信,將它們輕輕放回桌麵,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紅木辦公桌。
"小王啊,你說這個蘇建國,是不是太天真了?"
劉副區長突然笑了。
"他以為寫兩封舉報信就能扳倒我?"
"劉區長,要不要...給他點教訓?"
小王試探性地問。
劉副區長擺擺手。
"不急。和氣生財嘛。"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我倒要看看,這個蘇建國還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老李啊,我這邊有個叫蘇建國的個體戶...對,就是東單市場那個...嗯,他的舉報信我收到了...不用,先彆動他..."
掛斷電話,劉副區長對秘書說。
"把這兩封信,原封不動地送到蘇建國家裡。告訴他,我劉某人收到了他的"問候"。"
小王驚訝得瞪大眼睛。
"這...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
劉副區長冷笑。
"讓他知道,在這四九城,有些事不是他一個小商販能插手的。順便告訴他,我給他三天時間考慮我的提議。"
下午五點,蘇建國正在院子裡修理自行車鏈條,滿手油汙。
王秀蘭在廚房準備晚飯,炊煙嫋嫋升起。
突然,院門被敲響。
"誰啊?"
蘇建國擦了擦手,走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中山裝的年輕人,麵無表情。
"請問是蘇建國同誌嗎?"
"我是。"
蘇建國心頭一緊,以為是上麵的人收到信,下來尋訪來了。。
不過轉念一想,應該沒有這麼快才是。
"這是劉區長讓我轉交給您的。"
年輕人遞過兩個熟悉的信封。
"他說,請您好好考慮。"
蘇建國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抖。
那正是他中午寄出的舉報信,連郵戳都還在。
"劉區長還說。"
年輕人繼續道。
"給你三天時間,希望到時候能聽到您的好消息。"
說完,年輕人轉身離開,留下蘇建國站在門口,手中握著那兩封被退回的舉報信。
"當家的,誰啊?"
王秀蘭從廚房探出頭。
蘇建國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回院子。
"沒什麼,送信的。"
王秀蘭看到他手中的信封,好奇地問。
"什麼信?"
蘇建國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妻子實情。
他將信封遞給王秀蘭。
"我中午寄給鐵路局和市場監管局的舉報信,被退回來了,是那個劉副區長派人給送來的。"
王秀蘭打開信封一看,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這...這怎麼可能?劉副區長怎麼會..."
"他在四九城的勢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蘇建國聲音低沉。
"舉報信剛寄出就被截獲了。"
王秀蘭的手開始發抖。
"當家的,咱們...咱們還是算了吧。七成就七成,總比..."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