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蔚州衛軍器局的鐵砧徹夜作響。匠首張鐵脊的獨臂鉗住燒紅的鐵條，火星濺在左眼窩的銅製義眼上——那是三年前為兵部打造神機箭時被炸飛的右眼換的。他盯著砧台上漸成形的三眼火銃，突然聽見鐵水沸騰聲裡混著孩童嗚咽。
“師父，錦衣衛又抓了七個逃籍匠戶……”徒弟二虎的蓑衣滴著血水，懷裡抱著個青紫嬰孩，“說是要拿人骨煉‘佛郎機銃’的閉氣符。”
張鐵脊的銅眼珠哢嗒轉動，目光落在軍器庫梁柱的北鬥七星圖上——第七顆星的位置釘著一枚生鏽鐵釘，釘尾纏著褪色的“幽冥當票”。
子時，張鐵脊摸進庫房後的枯井。井底青磚被他常年敲擊磨得發亮，第三塊磚下壓著半截夏代龍璽拓片——二十年前他爹臨死前塞進他嘴裡的。
“典當物：蔚州匠戶三百七十一人的‘匠魂’。”他咬破手指在拓片上畫押，“所求：今夜子時前，讓新造的八百火銃炸膛自毀！”
井水突然沸騰，浮出柏木櫃台。掌櫃的琉璃鏡片上倒映著北鬥昴宿：“匠魂乃‘不滅匠心’，可抵十萬陰兵……但今日是第九樁交易。”
梁柱上的鐵釘驟然崩飛，釘眼淌出黑血——三日前他典當匠籍名冊救下的七個孩童，竟有兩個是兵部尚書於謙安插的暗樁。
五更天，校場試銃台架起二十七尊新鑄火器。錦衣衛千戶踩過匠戶脊背，將符水灌入銃管：“此乃龍虎山張天師親繪‘吞賊符’，專克匠戶私藏的‘匠氣’！”
張鐵脊的銅眼珠突然刺痛——他看見每支火銃的照門處都嵌著粒帶血乳牙。昨夜被他親手埋掉的七個孩童屍骨，此刻正在銃管深處哭嚎。
“放！”
試銃令下，二十七支火銃同時爆裂。錦衣衛千戶的半截身子飛上旗杆，但飛濺的鐵片卻長了眼似的專挑匠戶咽喉鑽。張鐵脊的銅眼珠滾落在地，映出銃管裡爬出的血嬰——正是用“三不收”匠戶子嗣煉的“兵煞”。
張鐵脊獨臂掄起鐵錘砸向幽冥櫃台：“狗日的天道！匠魂給了你，為何還要吞我徒子徒孫！”
掌櫃的琉璃鏡片裂開，露出沒有瞳孔的眼窩：“第九樁交易的利息，收三條‘忠魂’——你救的那兩個於謙暗樁，今晨剛被做成人符。”
軍器庫地磚突然塌陷，三百匠戶齊墜入沸騰鐵水池。張鐵脊的蓑衣燃起青火，他最後看見自己二十年前典當匠籍名冊換的假死藥方——原來當年爹就是被他親手喂的“三不收”毒藥。
九月十三，於謙查驗蔚州軍器局廢墟時，發現炸膛火銃的殘片上皆有北鬥蝕紋。隨行道士用羅盤扣住塊鐵片，驚見昴宿星圖正在生鏽：“這是匠戶以‘厭勝術’把星君封進銃管，難怪王振大軍在土木堡遭天火焚營！”
廢墟深處突然傳來鐵砧聲。於謙掀開焦木，見半截三眼火銃管上凝著張鐵脊的銅義眼，瞳孔位置刻著行小字：“景泰元年四月七，匠魂贖期至。”
【幽冥檔案·卷五·第七十三契】
當票編號：正統甲子·昴宿拾柒
典當物：蔚州匠戶三百七十一匠魂實收三百六十八，缺二忠一烈）
所求：八百新銃子時前自毀
代價：匠戶子孫永世為“軍器奴”，遇昴宿當值年必遭火噬
星應：昴宿西沉，主兵戈喪亂
違約罰則：兵煞食匠，九代絕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