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六年臘月，渤海灣的冰棱像犬牙交錯在礁石上。登州水師參將鄧子龍攥著千裡鏡，鏡片裡的朝鮮海岸線被濃霧吞沒，身後十二艘福船滿載的六千石軍糧正散發黴味——這已是半月內第三批黴變的糧草。
“倭寇封了海路，陸運又被劫殺。”副將陳璘的刀鞘砸在船舷上，驚飛一群嗜腐的海鴉，“李提督在平壤城餓得啃樹皮，朝廷那幫蛀蟲倒把糧價抬高三倍！”
鄧子龍沒吭聲，隻將半塊發黑的麥餅掰開，露出裡頭蠕動的白蛆。他忽然抬手指向霧靄深處：一艘無帆無槳的沙船正逆流漂來，船身刻滿暗紅符咒，艙門掛的燈籠上赫然寫著“幽冥”二字。
沙船艙內黴味刺鼻，櫃台積著鹽霜。掌櫃的指甲劃過龜甲當票，夏代龍璽的印泥滲出血絲：“登州水師存糧六十萬石——典當物倒是夠分量，所求何事？”
“換三條活路。”鄧子龍攤開海圖，“一求迷霧散儘，二求順風十日，三求……”他喉結滾動，“倭寇水師糧倉坐標。”
櫃台下的陰影裡突然傳來鐵鏈聲。沈惟敬——這個騙了中日朝三國的浪人探子，正被鎖在船艙暗格。他嘶笑著擠出話：“鄧將軍好算計！可記得當鋪規矩？‘不忠者’的魂魄……咳咳……三不收！”
掌櫃突然將龍璽砸向沈惟敬麵門：“你私改豐臣秀吉國書時，早把‘忠’字當狗糧吃了！”
仁川港的倭軍大營飄著飯香。小西行長抿著清酒，看軍糧官捧來新稻：“明軍餓得射箭都手抖，咱們倒吃上暹羅米？”
“是李舜臣的‘謝禮’。”軍糧官諂笑著掀開麻袋——裡頭麥粒竟泛著淡金光澤，“朝鮮水師昨夜劫了明軍糧船，特獻五百石……”
小西行長撚起幾粒麥子嗅了嗅，瞳孔驟縮：“混賬！這是明國山東的胭脂麥！”他猛踹軍糧官，“李舜臣的船隊上月就困在閒山島！”
話音未落，糧倉突然爆出藍火。麥堆裡鑽出無數赤紅甲蟲，遇風即燃——正是錦衣衛秘煉的“焚糧蠱”。倭軍提水救火時，海水澆在蟲屍上騰起毒煙，整座港口瞬間淪為咳血地獄。
鄧子龍站在幽冥沙船甲板，看掌櫃將三枚銅錢塞進羅盤。那羅盤指針竟是半截指骨，隨咒語哢哢轉動：“順風可給，但需活人領航——你船上那個高麗漁娘，她祖父的魂還在對馬島當橋奴呢。”
漁娘金順姬正死死抱著桅杆。七日前她全家被倭寇沉海，是鄧子龍從屍堆裡刨出她。此刻她突然奪過羅盤，掏出魚刀剜向心口：“用我的心頭血！換陣吹垮倭寇的妖風！”
狂風乍起時，陳璘驚見船帆顯出血脈紋路——那六十萬石黴糧化作的布帆，正吸吮著順姬胸口的血。鄧子龍一把撕開帆布，裡頭赫然裹著數百具明軍屍骸的腐皮，風過屍喉發出厲鬼尖嘯！
萬曆二十六年冬月十九，露梁海峽。
倭島津義弘的旗艦正在燃燒，他瘋狂劈砍船帆：“八嘎！為什麼甩不掉明軍？”副將顫抖著指向海麵：濃霧中數百艘無帆明船貼浪疾馳，船頭站著腐屍水手，扯著由鮮血浸透的屍皮風帆——正是鄧子龍典當的六十萬石軍糧所化！
“帆吃飽了，該辦事了。”鄧子龍喃喃道。他腳下的福船突然解體，船板化作萬千燃燒的箭矢撲向倭艦。最後一刻，他把金順姬推上浮木，自己抓著那枚人骨羅盤沉入深海。
幽冥沙船在火海上浮現。掌櫃撈起羅盤輕歎：“虧了——說好換順風十日，這才第九天。”羅盤指針突然崩裂，半截指骨直刺蒼穹。
【幽冥檔案·卷五·第八十六契】
當票編號：萬曆壬寅·糧字玖陸
典當物：登州水師軍糧六十萬石摻焚糧蠱三百斛）
所求：破霧十日、順風航道、倭寇糧倉坐標
代價：金氏漁娘減壽二十載；鄧子龍永錮幽冥為領航屍
星應：鬼金羊宿崩角，主海路喋血
違約罰則：典當物反噬，糧化屍帆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