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四年春,北京護城河的冰碴子還沒化淨,西四牌樓的刻書坊裡已飄出混著油墨的腥甜氣。書商老薛的指甲縫裡嵌滿靛藍染料,他抖開新刻的《金瓶梅》第七回,紙頁間突然簌簌落下紅褐色粉末——昨夜裱糊時摻的糯米漿裡,混進了詔獄牆灰。
“要命的玩意兒也敢刻?”學徒哆嗦著指向“蔡京父子貪墨”那行字。老薛一腳踹翻油燈:“嚴閣老的棺材板都爛了,怕個卵!”燈油潑在書稿上,火苗卻詭異地繞開“西門慶”三字,舔出一圈焦黃人形。
紫禁城欽安殿的丹爐騰起青煙,嘉靖帝枯爪似的手正摩挲一方和田玉鎮紙。暗處忽有柏木冷香浮動,幽冥當鋪的櫃台從《道德經》帛書裡浮出,掌櫃的玄色衣袖掃落香灰:“嚴嵩典當物:天下人讀謗書時的信服力。”
龍璽在當票烙下甲骨文:“所求?”
“換我青詞永獲天眷。”嚴嵩的朝靴碾過地磚裂縫,那裡嵌著三年前夏言被剮落的指甲。
櫃台忽震,半卷《金瓶梅》手稿從虛空跌落。掌櫃輕笑:“有人典當十世文名咒你,這筆買賣要加注。”
蘇州弇山園的老梨樹下,王世貞的狼毫筆管裂開細紋。墨汁滴在《金瓶梅》手稿上,竟洇出嚴世蕃頸瘤的輪廓。胞弟王世懋衝進書房嘶喊:“錦衣衛過了滸墅關!”
“慌什麼?”王世貞咬破指尖在稿紙摁印,“嚴嵩老賊吞了我父親的遼東輿圖,我便喂他部穿腸毒書!”血珠滲進紙纖維,化作“潘金蓮毒殺武大郎”的段落。窗外驟起陰風,七十二張稿紙飛旋成陣,每行字裡都鑽出青灰色蠱蟲——正是幽冥當鋪特製的“因果蜮”,專食謗書作者的肝腸。
錦衣衛踹門時,王世貞將手稿塞進懷孕侍妾湘裙的襦裙夾層。鎮撫使的繡春刀挑開她衣帶刹那,湘裙腹中突然傳出嬰兒清誦:“蔡京鬻爵,實分宜之影;林靈素惑主,乃陶仲文之魂……”
眾人驚退間,稿紙上的墨字簌簌脫落,粘成黑衣侏儒撲向火盆。烈焰騰起三尺高,火裡爆出嚴嵩的痛吼:“焚書豈滅心毒!”湘裙趁亂吞下未燒儘的“李瓶兒”殘頁,腹中胎兒突然沉寂如石。
萬曆四十五年冬,姑蘇寒山寺的經幢結了冰殼。瘋癲多年的湘裙蜷在柴房,突然抽搐著嘔出團黃紙。小沙彌展開一看,竟是《金瓶梅》缺失的“龐春梅”結局章,字跡混著褐色胎糞。
“快看天上!”香客指著運河商船驚呼。桅杆懸掛的“沈德符書坊”旗幡無風自展,旗麵滲出《金瓶梅》全文,墨字如蝌蚪遊進船艙。掌櫃的身影在浪花裡若隱若現:“嘉靖朝的債,該萬曆還了。”
【幽冥檔案·卷五·第八十八契】
當票編號:嘉靖辛酉·墨字玖玖
典當物:王世貞十世文名附胎嬰魂火三縷)
所求:謗書字字錐心毒入膏肓
代價:嗣絕三房;書成即焚
星應:奎宿光黯主文脈斷三十年
違約罰則:墨蠱噬主字戮成讖
異變備注:萬曆四十五年殘稿現世時,鬆江府生員七人暴斃,屍身浮現《金瓶梅》章回目錄,心口嵌“蘭陵笑笑生”印。
天啟元年元宵,南京媚香樓的鴇母劈開舊畫屏取暖,夾層飄出幅泛黃春宮。客人湊近辨認,驚見畫中男女衣裳內襯寫滿《金瓶梅》密文,李香君的血滴在“西門慶”臉上,那墨跡竟蠕動起來:“嚴嵩已喂蛆蟲,諸公何急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