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冬月十七,欽天監的西洋望遠鏡裂開一道血痕。
湯若望用鹿皮擦拭銅鏡的手猛然頓住——鏡筒深處浮現的不是星軌,而是密密麻麻的蠶卵狀黑點,正隨觀測角度緩緩蠕動。昨夜他剛用這台伽利略式望遠鏡確認過:井宿第三星旁本該有西洋星圖標注的藍色彗尾,此刻卻化作一截森白指骨,骨節上纏著發紅的絲線。
“大人!”學徒撞開門,懷裡《坤輿萬國全圖》嘩啦散開,“順天府送來的急報……京郊麥田全成紫砂了!”
圖紙飄落腳邊,河北道的位置赫然被朱砂打了個叉。
乾清宮的暖閣裡,徐光啟臨終所獻《農政全書》正在龍案上冒煙。
“皇爺當心!”王承恩撲上去壓住書頁,焦糊味混著鐵鏽氣彌漫開來——翻到“除蝗篇”處,所有“蝗”字裂成蟲形孔洞,孔中滲出細密的紫砂,頃刻堆滿半張禦案。
崇禎指尖撚起砂粒,砂礫竟在皮肉間鑽出紅痕:“宣湯若望。”
“臣在。”紅袍傳教士跪地時,袖口跌出半截蠟封筒,筒內標本蝗蟲的複眼閃過青銅光澤,“此砂乃順天府地脈所化,但蟲眼構造……”他喉頭滾動,“與渾天儀裂痕裡的絲線同源。”
當鋪的櫃台從觀象台地窖浮出時,青銅星盤正滲出黑血。
“萬曆三十八年,利瑪竇大人用《幾何原本》換走半部《崇禎曆書》。”湯若望將十字架按在櫃麵,鏈墜彈開露出齒輪核心,“今日典當此物——伽利略親製的測距儀。”
櫃台後的影子輕笑:“當年利瑪竇當的是‘西學東漸之運’,您要換什麼?”
湯若望指向星盤裂縫中扭動的絲線:“換蝗災真相。”
龍璽蓋印刹那,測距儀“哢嚓”碎裂,齒輪間竄出無數青銅蝗蟲!蟲翼刮擦櫃麵迸出火星,凝聚成三行甲骨文:
食麥者非蝗
噬字者非砂
索命者非人
京郊麥田已成紫海。
錦衣衛撬開凍土,鐵鍬撞上硬物——地下埋著三丈長的青銅方樽,樽身刻滿佛朗機文,內壁嵌著九百具蜷縮的骷髏,每具骸骨心口都釘著麥穗狀鐵針。
“萬曆四十六年,工部用泰西煉金術鑄‘鎮災樽’。”湯若望撫過銘文苦笑,“實際是將河南旱災餓殍煉成機關人傀,遇蝗災則破土滅蟲。”
話音未落,骷髏眼窩突然亮起紅光!骸骨爪尖刺進凍土,挖出大把紫砂塞進胸腔。砂粒流過鐵針麥穗,從肋骨縫隙噴射而出,天空頓時下起紫色鐵砂雨。田間奔逃的農夫被砂雨擊中,皮肉竟長出金屬麥穗。
“原來砂禍是人傀吐的‘麥種’……”崇禎揮劍斬斷腳邊鐵麥,斷口滴落瀝青般的黏液,“幽冥當鋪動了什麼手腳?”
乾清宮地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
當鋪櫃台懸浮在永樂朝鑄造的青銅渾天儀前,崇禎劍尖挑著一卷圖紙拍在櫃上:“嘉靖帝藏的地宮機括圖,換治砂之法。”
掌櫃的影子漫過《坤輿萬國全圖》:“再加三樣——湯若望的泰西血脈,王承恩的忠魂,還有您藏在太廟夾牆的……”
“不行!”王承恩嘶聲阻攔,卻被皇帝抬手製止。
崇禎扯開龍袍領口,鎖骨下嵌著枚齒輪烙印:“萬曆爺爺熔佛郎機炮鑄錢時,早把‘天子守國門’誓言當給貴鋪了。”他猛然掀開太廟供案,露出牆內永樂帝親繪的《九邊龍脈堪輿圖》,“夠不夠?”
龍璽印落瞬間,渾天儀轟然炸裂!齒輪暴雨中,王承恩慘叫著捂住心口,湯若望的十字架鏈墜裂開血紋,輿圖上的黃河驟然改道成甲骨文“當”字。
紫禁城外,人傀噴吐的紫砂已堆成三丈高牆。
湯若望跪在砂牆頂端,將裂開的十字架插進心口。金色血液順著鐵麥紋路注入大地,所到之處紫砂退潮般翻湧,露出底下漆黑的麥苗——每片麥葉都長著齒輪邊緣。
“以泰西聖血澆灌,可使機關麥反噬其主。”當鋪掌櫃的聲音在風裡飄蕩,“但麥根所汲,是京畿三百年地脈。”
崇禎撫過齒輪麥葉,指尖被割出血痕:“所以?”
“所以麥熟之日,即是北直隸地裂之時。”
皇帝突然大笑,劍鋒劃破手腕,將熱血潑向麥田:“那便讓朕的血先喂飽它!”
血珠濺落處,麥田騰起青煙。葉片齒輪飛旋切割紫砂牆,人傀在砂崩中碎成骨渣。但麥根處汩汩湧出紫漿——地脈真開始枯竭了。
【幽冥檔案·卷五·第一百零五契】
當票編號:崇禎辛巳·西字拾柒
典當物:《九邊龍脈堪輿圖》+湯若望泰西聖血+王承恩忠魂
所求:破解紫砂蝗災
代價:北直隸地脈枯竭倒計時啟動
星應:井宿白骨化彗,主異學反噬
違約罰則:麥熟地陷剩餘:柒佰貳拾日)
“……皇上以龍血暫遏砂禍,然齒輪麥吸儘地脈時,華北將陸沉為第二片羅布泊。利瑪竇神父當年典當《幾何原本》原是為阻幽冥當鋪染指西學,今方知當鋪早將‘科學’視為新典當物——伽利略來信警告的‘觀測者之劫’,原非星象而是人心……”手劄後半頁被血汙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