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子時。
煤山的歪脖槐樹在寒風裡嘎吱作響,樹皮裂口滲出暗紅樹膠,像凝固的血淚。王承恩提著燈籠的手抖得厲害,燈罩上崇禎帝朱由檢的側影被拉得細長扭曲,如同史書裡佝僂的亡國符號。
“萬歲爺,闖賊……”老太監喉頭哽咽,後半句被呼嘯的北風撕碎。
朱由檢突然抬手,一枚銅錢“叮”地嵌進樹乾——正是幽冥當鋪的“洪武通寶”。樹影應聲裂開縫隙,浮出柏木櫃台,櫃台邊緣沾著半片乾涸的胭脂,像女人咬破的唇。
“典當物:大明十六帝冠冕珠飾。”朱由檢扯下十二章冕旒,玉藻串崩裂飛濺。
櫃台後伸出枯手,指甲縫裡塞滿萬曆年的香灰:“所求?”
“朕要看清李自成的命門!”
當票在燭火下顯形甲骨文,夏代龍璽蓋印時濺起火星,燒穿了“崇禎”年號。王承恩突然撲跪在地:“萬歲不可!這珠飾連著太祖血脈……”話音未落,朱由檢左衽龍袍的縫線根根崩斷——這是洪武年間馬皇後親手縫的辟邪針法。
乾清宮地窖深處,周皇後將太子朱慈烺推入枯井。
“記住!井底左轉第三塊磚!”她反手抽出發簪刺破掌心,血滴在井沿瞬間凝成冰珠。這是當年土木堡之變時,錢皇後為救英宗施過的“血咒”,需至親血脈為引。
地麵傳來撞門聲,她突然僵住。
井壁滲出腥甜霧氣,幽冥當鋪的櫃台從水影裡浮出,掌櫃指尖懸著三枚瞳蠱:“典當物:皇後鳳魄。所求可是保太子性命?”
周皇後慘笑:“我要李自成踏進紫禁城那日,腳下金磚全數化作噬骨沙!”
朱由檢衝進禦書房時,硯台裡的陳墨正咕嘟冒泡。
“王承恩,研墨!”他撕下中衣前襟鋪案,狼毫卻懸在半空。透過當鋪預支的“天眼”,他看見自己的一生在絹帛飛速倒流——
萬曆四十八年,九歲的信王在禦花園埋下蛐蛐罐,罐底壓著當票殘角:以十年童趣換兄長天啟帝平安;
崇禎二年,袁崇煥淩遲那夜,他典當三縷頭發換遼東三年太平,卻不知當鋪抽走的是袁督軍殘魂;
此刻,衣襟血詔上“勿傷百姓一人”的“人”字突然滲血,化作當歸根的草莖——當年他聽信讒言處死的名將孫傳庭,魂靈竟成了契約的見證者!
寅時三刻,李岩的紅纓槍挑開玄武門。
他懷中的幽冥契約滾燙灼胸:三日前用良知換來“闖軍不屠城”的誓言。可當他衝進太廟,隻見滿地碎玉中浮著半張當票,朱由檢的血手印正按在“三不收”的“將死之人”條款上。
煤山頂傳來槐枝斷裂聲。
王承恩的白綾先一步套進脖頸。老太監腰間滑落順治元年的銅錢——那是他私典三十年陽壽換來的保屍秘術,隻為讓君王懸屍時維持帝王威儀。
最後一刻,朱由檢看見當鋪掌櫃從樹影走出,龍璽蓋向虛空:
“崇禎十七年契成,收明祚二百七十六載。”
【幽冥檔案·卷五·第一百一十一契】
當票編號:甲申劫·槐字拾玖
典當物:
帝脈珠飾含洪武辟邪線)
周皇後鳳魄
王承恩三十年陽壽
所求:
窺闖王命門未兌現)
噬骨金磚咒未觸發)
帝王屍身不腐已兌現)
代價:太子朱慈烺瞳染幽冥蠱詳見下卷《金陵燼》)
星應:鬼金羊泣露,主帝王殯天
違約烙印:李岩左腕浮現當歸紋孫傳庭冤魂標記)
四月十三,史可法在揚州城頭展開血跡斑斑的衣襟詔。
“陛下啊……”他剛開口,城下清軍陣列突然飄起無數鬼磷燈籠。燈籠裡傳出朱由檢最後的囈語,正是當鋪掌櫃的嘲弄:
“典山河者,骨為秤星血作砣。”
史可法懷中《連山易》殘頁驟然自燃——那是初代掌櫃盜取的因果律原本。灰燼飄落處,多鐸的紅衣大炮正對準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