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六月十七,嘉定城南門的磚縫裡沁著暗紅。七歲的阿毛踮腳在城牆根撒尿,尿漬在夯土上蜿出蛇形紋路,被烈日烤成白霜——昨夜守城的王把總砍了六個清軍探子,血浸透了三丈城牆。
“尿得直,鬼兵退!”貨郎陳四麻子甩著撥浪鼓吆喝。他竹筐底層的米袋突然裂口,泛黃的陳米漏進尿痕,竟“滋啦”一聲騰起青煙,煙裡浮出半張焦黑的童臉:“明日酉時……餓鬼扒城……”
城東侯家祠堂的柏樹一夜枯死。侯峒曾盯著樹心裡蜂巢狀的蛀洞,指尖撚出帶血的米粒——正是陳四麻子筐裡漏的賑災糧。
“清狗用童子骨培糧種蠱。”黃淳耀的青玉筆管磕在案上,墨汁濺成北鬥七星,“幽冥當鋪昨夜現身義倉,鬥秤懸在曬糧場。”
曬場上,三百石賑災米堆成灰白山丘。當鋪掌櫃的指甲劃過米堆,蛆蟲般的黑字在甲骨文當票上蠕動:
典當物:嘉定百年教化功德孔廟香火\書院弦歌\貞節牌坊)
所求:城牆生根三日,箭矢透骨即愈
“三日?”侯峒曾的白須纏住龍璽印泥,“七十年前戚家軍守城時,當鋪收走半城嬰靈才換七日!”
掌櫃的算珠突然迸裂,一顆血珠蹦到米堆上:“崇禎爺加征的‘練餉’抽空了地脈,功德……貶值了。”
酉時三刻,西門外佛狸祠飄出烤麥香。清軍甲喇額真鄂碩踢開破門,神龕裡沒有佛像,隻掛著一張硝製的人皮,皮上用腸線繡著嘉定水係圖。供桌上三碗生米蠕動,米粒間凸出孩童的五官。
“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巫婆的銀簪戳進米碗,米粒尖叫著爆出青漿。
祠堂地窖突然傳來鑿牆聲——陳四麻子刨開磚牆,露出堆滿白骨的暗室。每具骸骨心口壓著黍米,肋骨上刻滿“餓”字。
“原來‘人牲糧’是這麼造的!”陳四麻子的柴刀砍向巫婆,刀卻穿透虛影劈進供桌。人皮地圖滲出鮮血,河道標記變作潰爛的傷口。
六月十九拂曉,清軍的楯車碾過護城河。箭雨潑向城頭時,守軍傷口竟真的蠕動著愈合,可中箭者眼珠卻漸泛起青灰色——與佛狸祠的米粒人麵一模一樣。
“功德典當的是活人氣數!”黃淳耀砸碎青玉筆,墨汁潑上孔廟匾額。百家姓從《千字文》裡蒸騰而起,化作金字洪流撞向清軍。一個穿肚兜的墨童從殘筆裡跳出,腳踝係著當鋪的甲骨文鎖鏈:
“爺爺們押了教化功德,我便成了‘三不收’的孤魂!”墨童撲向箭樓的火藥桶。爆焰中,七百秀才的虛影從孔廟騰空,肉身在火光裡寫就血字城牆:
忠字擋雲梯孝字焚楯車
節字化護城河義字鎮四門
侯峒曾的頭顱墜地時,城牆裂縫湧出混著米粒的血漿。當鋪掌櫃從血泊裡撈起他的白發,發絲在算盤上撚作一縷金線:“嘉定氣數,折銀三錢七厘。”
幸存的百姓被驅趕到曬場。清軍把賑災米倒進石磨,米漿裡浮起昨夜戰死者的臉。當磨盤壓下第七轉時,米漿突然凝結成侯峒曾的虛影,他指著當鋪高懸的北鬥燈籠:
“星君看好了——這城的人心,典當行收不走!”
漫天米粒突然爆開,每粒米裡刺出筆鋒般的鐵蒺藜,紮穿清軍的咽喉。
【幽冥檔案·卷五·第一百一十三契】
當票編號:崇禎甲申·教化陸拾柒
典當物:嘉定儒學功德萬曆崇禎朝)
所求:城牆生根三日實守兩日又三個時辰)
代價:七百秀才魂飛魄散;黃淳耀永世為筆塚守靈
星應:文昌星黯,主文脈斷絕百年
違約罰則:典當物反噬,米蠱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