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一年冬,北京正陽門甕城的積雪被馬蹄踏成黑泥。鑲黃旗參領鄂碩的鞭梢凍成冰錐,他盯著城牆上新貼的督捕衙門告示,墨跡混著人血洇出八個字:“緝獲逃人,賞銀五十”。胡同深處傳來犬吠,三條披甲壯漢拖出個少年,那孩子左腳隻剩半截腳掌——是上月從豫親王府逃出的包衣阿克敦。
“拖去左翼牲口市!”鄂碩吐掉嘴裡的檳榔渣,“老規矩,先黥麵再送督捕司。”
巷口陰影裡,前明舉人陳硯修的羊裘簌簌發抖。他懷裡還揣著半塊豆麵窩窩,那是昨夜翻牆逃進他私塾的阿克敦留下的謝禮。
子時梆響,陳硯修撞開私塾門板。炭盆早熄透了,阿克敦蜷在《孟子》書堆裡,左頰新烙的“逃”字還滲著血珠。
“先生...他們說俺妹被吊在豫王府井沿...”少年把窩窩掰成兩半,“您吃完就報官吧,賞銀夠買三車黍米。”
火鐮擦了三下才著。陳硯修突然抓起案頭《大清律》,書頁在炭盆裡卷成灰蝴蝶。飄飛的紙灰中浮出柏木櫃台,櫃台角掛的青銅鈴鐺刻著二十八宿星圖。
“典當物。”櫃台後伸出青白的手,指甲縫裡嵌著人牙。
陳硯修將《孟子》拍在櫃上:“孟軻的仁心!”
櫃台裡傳來嗤笑:“順天府今早革了你的秀才功名,現在你算‘不忠者’——幽冥當鋪三不收的規矩,沒瞧見門匾?”
陳硯修猛地掀開羊裘,露出腰間翰林院編修舊玉牌:“那用這個!崇禎十六年先帝親賜的!”
玉牌被枯手拽進黑暗。當票從灰燼裡浮出,甲骨文混著滿文:“所求何事?”
三日後的廣渠門牲口市,阿克敦被鐵鏈拴在栓馬樁上。鑲黃旗鞭子蘸鹽水抽他黥麵傷口時,陳硯修擠進人群高喊:“這孩子的奴籍我贖了!”
督捕司主事多鐸的哈哈珠子侍從)咧嘴一笑,展開三尺長的黃冊:“豫親王府逃奴阿克敦,崇禎七年用五張貂皮買入,利滾利合現銀八十七兩——拿錢銷賬!”
陳硯修抖開包袱,滾出成串的萬曆通寶。銅錢落地竟化作黑蟻,瞬間啃光了黃冊上的朱砂字跡。人群驚叫推搡間,阿克敦臉上的“逃”字突然灼燒起來,燙得鐵鏈滋滋冒煙。
“當票代價第一條——”幽冥櫃台在雪地裡浮現,“得消奴籍烙印者,須親手為施烙者刻印。”
陳硯修踉蹌撲向哈哈珠子。少年趁機掙斷鎖鏈,抓起燒紅的烙鐵捅進哈哈珠子嘴裡。焦臭混著蒸汽騰起時,阿克敦臉上的傷疤片片剝落,露出底下黥著新字的皮膚——竟是塊巴掌大的《孟子》書頁!
當夜豫親王府地牢,陳硯修被倒吊在冰窟上。多鐸的翡翠扳指劃過他胸前,玉牌烙下的血痕正組成卦象。
“鑲白旗昨兒丟了三戶包衣。”多鐸的刀尖挑開陳硯修眼皮,“刑部說每逃一人,田賦少收糧三鬥七升——你這窮酸可會打算盤?”
冰水灌喉時陳硯修突然大笑:“王爺可算過?您府上去年打死逃奴二十三人,每具屍首要賠牲口市五錢焚化銀!”
多鐸的刀僵在半空。地牢磚縫裡鑽出無數青銅秤砣,秤杆上刻滿“丁銀”“徭銀”“逃人罰銀”。秤砣突然全部墜地,砸得青磚裂開蛛網紋——裂縫中浮出幽冥當鋪的櫃台。
“典當物:順治三年至十年逃人案卷。”掌櫃的枯手拍在裂縫上,“所求?”
多鐸扯下朝珠按進裂縫:“我要這漢狗永世為奴!”
朝珠在櫃台碎成粉末。當票飄向陳硯修時,他胸前的玉牌血痕突然灼亮,燙得多鐸慘叫縮手——血痕竟是他親手批紅的崇禎朝賦稅賬冊!
五更天的宣武門人市,陳硯修被鐵鏈鎖在拍賣台。他胸前貼滿當票,每張都寫著不同滿人的名字。
“鑲藍旗托爾佳氏典當良知,換逃奴追捕令三道!”
“正白旗富察氏典當長子壽命,換陳硯修為家奴!”
阿克敦突然從人群裡衝出,懷裡抱著燃燒的《孟子》。火焰吞噬當票時,拍賣台轟然塌陷,露出底下沸騰的血池——池裡沉著順治元年以來所有逃奴的黥麵人皮!
“代價第二條——”幽冥掌櫃從血池升起,“受烙者須焚儘當鋪賬簿。”
陳硯修縱身躍入血池。人皮賬簿在火中卷曲成灰時,阿克敦臉上的《孟子》書頁迸射金光,池底浮出塊龜甲——上麵刻著順治十八年聖旨:“逃人法永革”。
金光消散時,宣武門城樓傳來急報:“刑部督捕司走水!八萬逃人案卷儘焚!”
【幽冥檔案·卷六·第八契】
當票編號:順治甲午·逃字拾柒
典當物:崇禎朝賦稅賬冊化玉牌)
所求:消解奴籍烙印
代價:施烙者受永世黥刑;當鋪焚毀順治朝逃人簿冊
星應:熒惑犯太微
違約顯現:賦稅銀錠化黑蟻噬契
冬至清晨,人們在菜市口發現陳硯修的屍身。積雪覆蓋著他赤裸的後背,上麵黥著簇新滿文——正是多鐸在當票所求的“永世為奴”四字。
阿克敦跪在屍身旁,用凍僵的手刨開雪堆。冰層下浮出半塊豆麵窩窩,窩窩裡嵌著片龜甲,刻有血字小楷:“孟軻仁心已贖,然忠義骨早絕於甲申——當鋪收走的是你妹的命。”
少年猛然抬頭。豫親王府方向濃煙衝天,昨夜被多鐸吊在井沿的女童,腳踝係著串青銅鈴鐺——每隻鈴鐺都刻著北鬥第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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