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七年霜降，造辦處琺琅作的銅胎在炭火裡燒得通紅。匠人吳三喜的獨眼貼在窯口，瞳孔裡映著跳躍的藍——那抹孔雀石與硼砂熔成的霽藍釉，本該是給雍親王壽禮的底色，此刻卻泛著屍青般的灰調。
"第七窯了！"小太監的尖嗓刺破工坊，"再燒不出純色，你們這群漢奴的腦袋全得鑲在銅胎上當擺件！"
吳三喜的拇指抹過袖口暗袋，那裡藏著半枚斷裂的掐絲金簪。簪頭刻著滿文"塔娜"，是去年病死的滿人監工女兒臨終塞給他的信物。簪身斷口處，隱約能瞧見星點幽藍，像極了傳說中幽冥當鋪燈籠的顏色。
子時梆子響過三聲，吳三喜揣著金簪摸到景山西街。青磚牆根突然滲出銅鏽，巴掌大的柏木櫃台從磚縫裡擠出來，櫃麵擺著隻景泰藍香爐，爐內灰燼竟泛著磷火般的藍光。
"典當物？"掌櫃的辮梢垂著顆東珠，泛著不似人間的冷光。
"這隻眼睛。"吳三喜扯下蒙眼布，黑洞洞的眼眶對著櫃台，"換霽藍釉的秘方。"
當票從香爐灰裡浮起，甲骨文混著掐絲琺琅紋："康熙戊戌·藍字玖貳。典當物：匠人右目。所求：霽藍不褪色。"夏代龍璽蓋下時，香爐突然噴出藍焰，吳三喜的斷簪竟自行熔成金絲，在當票邊緣掐出密密的滿文咒語1。
三日後的寅時，第七窯終於啟封。吳三喜獨眼充血，卻看得比往日更清明——釉麵流轉的藍色竟似活物，隨著天光變幻深淺。
"奇了！這藍裡怎透著血氣？"滿人總管阿克敦的鼻尖幾乎貼上銅胎。
吳三喜的後槽牙咬緊。昨夜調釉時，他鬼使神差將斷簪熔進釉料，此刻簪頭"塔娜"二字正在瓶腹若隱若現。更駭人的是，每當窯溫升高，釉麵就會滲出細密血珠，遇冷則凝成晶藍。
九月十五雍親王驗貨當日，吳三喜被按在造辦處天井。十二件景泰藍器皿擺在黃綢上，正午日頭一照，竟在地上投出十三道影子——多出的那道是個梳兩把頭的少女身形。
"妖術！"阿克敦的靴底碾住吳三喜手指，"說！是不是用薩滿邪術勾了塔娜的魂？"
劇痛中，吳三喜獨眼突然看清真相：那些金絲掐出的纏枝紋裡，分明蜷縮著無數細小魂魄。塔娜的虛影正從藍釉裡滲出，指尖纏繞著當票上的滿文咒語，而咒語源頭竟是雍親王腰間的東珠朝帶。
當夜暴雨如注，吳三喜被鐵鏈鎖在窯爐前。阿克敦舉著火把獰笑："既然你這麼愛燒，就把命融進最後一窯！"
窯門將閉時，吳三喜突然大笑。獨眼裡映出暴雨中的藍燈籠——幽冥當鋪的櫃台正在窯頂顯現，掌櫃的東珠辮梢垂在他鼻尖："違約罰則：典當者需用骨血補釉色。"
地動山搖間，十二件景泰藍同時炸裂。塔娜的魂魄裹著藍焰衝出，將阿克敦卷進窯爐。吳三喜最後看見的景象，是自己的獨目在釉料中翻滾，為滿地碎瓷染上最純正的霽藍。
【幽冥檔案·卷六·第三十四契】
當票編號：康熙戊戌·藍字玖貳
典當物：琺琅匠人右目摻滿人少女殘魂一縷）
所求：霽藍釉色恒久
代價：典當者永世為釉中怨靈
星應：紫微垣天廚星暗，主貢品生變
違約罰則：骨血補釉，咒鎖親王
《養心殿造辦處檔》載："康熙五十七年九月，琺琅作走水，焚毀貢器十二件。總管阿克敦並匠役吳三喜等廿三人歿。是夜暴雨，火借水勢竟燃三晝夜，唯餘霽藍釉瓷片若乾，色如碧海，為世所罕。"
雍王府舊仆口述：王爺初見碎瓷時，朝帶東珠突現裂紋，中有藍絲如活物遊走。是年臘月，納蘭揆敘獻景泰藍蟠螭瓶賀壽，瓶腹霽藍竟於宴席間褪為慘白，滿座皆見藍煙凝成"還魂"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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