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年七月初三,閩江口羅星塔的塔尖刺進鉛灰色濃雲裡。福建水師“揚武號”的煙囪突突噴著煤渣,管帶張成攥著單筒望遠鏡的手心全是冷汗——四十艘法國鐵甲艦像一群黑壓壓的怪魚,正卡在五虎礁與金牌門之間的水道裡。
“潮信遲了半個時辰!”了望兵嗓子劈了叉。按水師提督張佩綸的軍令,法艦未掛戰旗前絕不許開炮。可江麵驟然漫起白霧,霧裡飄來一股熟鐵燒紅的焦糊味,那是左宗棠三年前督造馬尾船廠時埋下的鎮物“火輪契”開始發燙。
船政局地窖深處,沈葆楨的靈牌在供桌上咯咯震動。新任船政大臣何如璋掀開牌位底座,抽出一卷燒焦的《四庫禁毀書目》,書頁夾層裡黏著張甲骨文當票:
同治八年庚午·馬字玖拾柒
典當物:閩江百丈下江豚遺骨主水火相濟)
所求:船廠無火災、無蟲蛀、無洋人滋擾
代價:遇戰潮信遲延三刻
“怪不得!”何如璋指甲掐進掌心。當年沈葆楨為保船廠,竟把整條閩江的水脈押給了幽冥當鋪。此刻地窖磚縫滲出腥鹹水珠,牆角的鎮海鐵牛像活過來般悶吼,鏽跡斑斑的鼻孔噴出青煙。
法艦“窩爾達號”突然橫過船身,三十六門舷炮同時炸響!張成嘶吼著拽動“揚武號”汽笛,可笛管裡湧出的不是蒸汽,而是粘稠發黑的血漿——甲板縫鑽出無數江豚白骨,尖齒啃咬著輪機艙的鐵板。
“潮來了!快起錨!”老船工王阿四剛砍斷錨鏈,整條右臂突然碳化碎裂。他這才看清:所謂“漲潮”實則是萬千江豚骸骨堆成的白骨浪,浪頭坐著個穿前朝官服的影子,懷裡抱著燒紅的夏代龍璽。
“沈大人……您定的契約要害死兒郎們啊!”王阿四跪在碎肉裡磕頭。那影子卻將龍璽往浪裡一按,江心陡然塌出漩渦,三艘福字號炮艇被吸進黑洞,窟窿裡傳出齒輪咬嚼骨頭的哢嚓聲。
左宗棠的綠呢大轎衝破火牆時,馬尾船廠半座輪機車間正沉入江底。“點火!”轎簾裡擲出湘軍舊旗,赤底黑字的“左”字旗呼啦燃起青焰。老人枯手抓著轎杆嘶喊:“典當物:左季高餘壽二十載!所求——”
幽冥當鋪的柏木櫃台從旗焰裡浮出,掌櫃的珊瑚頂戴下滴著水銀:“您這買賣不合規矩。船廠氣數已儘,屬‘將死之物’;您咯血三日,算‘將死之人’——三不收占了兩樣。”
左宗棠突然大笑,一刀劃開官袍前襟。肋骨間嵌著塊巴掌大的鐵片,竟是當年鎮壓太平天國時,翼王石達開的佩劍碎片!“加上這個夠不夠?我要今日陣亡的福建水師魂魄,全烙進法國鐵甲艦的鍋爐裡!”
龍璽蓋印的刹那,羅星塔頂墜下七顆火星。法軍旗艦“凱旋號”的煙囪猛噴出帶血的人形煤渣——那些剛被漩渦吞沒的水兵,正抓著通條從爐門裡爬出來!法軍炮手驚恐地看著戰友半熔化的臉貼在觀察窗上,手指在玻璃內側劃出“複仇”的血字。
江心突然豎起一道火牆。焚毀的“揚武號”竟逆流而上,船頭站著個胸腔空蕩的影子,肋骨間插著湘軍血旗——分明是二十年前戰死的年輕左宗棠!影子將旗杆插進漩渦,整條閩江瞬間沸騰,九艘法艦鍋爐同時炸膛,融化的鐵水裹著人形在甲板上翻滾。
【幽冥檔案·卷六·第六十一契】
當票編號:光緒甲申·馬字拾叁
典當物:左宗棠壽元二十載+石達開劍碎片含太平天國十萬怨氣)
所求:焚毀侵閩法艦
代價:福建水師陣亡者永錮鍋爐為薪;馬尾船廠沉入“幽冥海眼”
星應:危月燕衝鬥,主水火相煎
違約罰則:典當者血脈三代男丁早夭
櫃麵遺焦痕一行:同治押水脈,光緒抵國運,清祚不過甲子)
左宗棠的轎子漂在血水上,轎簾縫垂下青紫浮腫的手。船廠遺址處隻剩半截羅星塔,塔基釘著張被鐵水澆鑄的當票。幾個幸存船工撬開凝固金屬,驚見票麵浮現新字:
“同治十三年,沈葆楨私押閩江水脈換船廠平安;光緒十年七月初三,左宗棠加注國運焚敵艦——大清龍船,早該沉了。”
鹹腥江風中,法國水兵的焦屍與福建水師的殘骸緊緊抱成團,隨退潮漂向東海。海底傳來夏代龍璽的叩擊聲,像在為這場遲到二十年的殉葬計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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