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說:“周朝的興衰和大漢完全不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二者不可混為一談。周天子會給有功之臣封爵位,根據功勞大小,分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除了給與爵位,周天子還會給他們封地,就好比如今的封侯一般。可那時候的諸侯們的權力要遠比如今大的多,他們不但可以不受約束的擴軍,還可以肆無忌憚的相互攻伐,與其說周王是天子,倒不如說他是眾兄弟們的大哥。雖然表麵上是天下共主,可對於各個諸侯國也並無太大乾涉的權力,至於那些諸侯國們聽不聽調遣,全憑他們各自的意願。起初大家還都願意認這個大哥,也都會給幾分麵子,可幽王之後,周王室實力斷崖式下跌,就再也無力管控天下諸侯,周天子也成為了名義上的天子,再無半點實權可言,甚至往往還需要看強大的諸侯國的臉色。而大漢,繼承秦製,改分封為郡縣,極大的加強了皇權,使得各諸侯國的實力和朝廷比起來相去甚遠。尤其是景、武兩帝之後,國內的諸侯國多不過五六縣,少不過幾百、一千戶,並且每個諸侯國的兵力也都有嚴格的管控,就不會再出現周朝時期七國縱橫的情況。縱觀大漢二百餘年,就算權勢再滔天的大臣,也不過是風光十數年、二三十年而已。昔日王莽竄我大漢江山,不過是因為幾位皇帝登基之時年齡太小,又在位時間不長,所以才讓王莽鑽了空子。王莽後期,天下群雄四起,可無論是綠林也好,赤眉也罷,還是說當今聖上,但凡能入主中原的勢力,沒有一個不是打著複興大漢的旗幟。而那些不尊劉姓的勢力,不是在山中流竄,就是偏安一隅,所以劉姓之人再造大漢已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將軍問我如今是否能像七國之時合縱連橫,我認為不能。七國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過是都沒有能以一敵六的實力,秦奮六世之餘烈,有了能以一敵六的本錢,就短短十年間掃滅了六國,又豈會再行連橫之策?如今陛下比起滅六國之前的始皇更為強盛,所以無論如何合縱,都難以改變結局。”
隗囂說:“先生最開始分析周朝和漢朝的區彆,我非常認可。可先生說這天下之人都渴望劉姓之人再造大漢,我卻不敢苟同。這天下就好比是一隻鹿,秦始皇把鹿弄丟了,被一個叫劉季的人抓住了。然而在劉季之前,誰又知道什麼是大漢呢?”
聽到這裡,班彪就已經知道了隗囂的為人,好高騖遠,誌大才疏。他雖然看不上隗囂,可隗囂畢竟在他危難之時收留了他,他又不忍看著隗囂自取滅亡。但通過方才的談話,班彪知道隗囂已經陷的極深,三言兩語之間絕難勸返。
班彪回到家中,奮筆疾書,一篇《王命論》一氣嗬成。
昔日堯帝將王位禪讓給舜帝,就曾對他說過:“舜啊,這天命如今降到你身上了。”舜帝禪位給禹帝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天命一代代的傳下去,才讓帝王的聖明能始終照亮著四海,才讓帝王的仁德能恩澤大地。傳至商、周兩朝,雖然改禪讓為世襲,不過仍是在子嗣中挑選賢明之君,這還是在一代代的傳承天命。
《春秋》之中有明確記載,堯帝是火德之君。而高祖在沛縣斬白蛇之時,神母哭泣說:“赤帝之子殺我白帝之子。”這正是說明高祖同樣為火德之君,是繼承了堯帝的天命。由此可以看出,一個人想成為帝王,首先要有天命的傳承,而且還需要有高貴的品德,以及做出一番豐功偉績,才能感動神明,才能將恩澤廣施人間。也隻有這樣,帝王祭祀的貢品才能被神靈所享用,也隻有這樣,天下的臣民才會愛戴。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帝王能沒有天命的傳承,沒有傳世的功德,沒有百姓的愛戴卻能夠突然間就坐上這個大位的。就比如說王莽,他雖然巧取豪奪當上了皇帝,可由於沒有承天命,也終究難以持久。
世間的俗人見高祖一介布衣出身,最終能成為皇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以為恰逢秦末大亂,高祖於亂世之中僥幸得了天下。一些遊說之士把爭奪天下比作群雄逐鹿,認為高祖不過是僥幸之中追到了鹿。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早有天命注定,而非高祖僥幸而得。可悲啊,這就是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想奪取皇位的亂臣賊子。
這樣的人,不但不知天命,就連世間一些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路邊那些將要餓死的人,不過是想有一件布衣禦寒,不過是想有一口吃的果腹,不過是想有幾枚銅幣,可最終卻是什麼都沒有得到,最終也逃不過被棄屍荒野的結局。
為什麼會這樣呢?就是這些人的命運早已經被上天所定好,窮人的命尚且無法改變,更何況是禦宇四海的皇帝呢?那是能夠憑借著貪心所得到的嗎?
這世間妄想在國家危難之際,盜取最高權力之人,若論打仗勇猛,無人可出韓信、英布其右,若論實力最強,當屬項梁、項籍,若論成功,那當屬王莽。這幾人如何?算得上是古往今來最有本事的一類人了吧?可終究逃不過天道的懲罰。更何況王郎、劉永、李憲這幾個妄然稱帝之人,他們還比不過韓信、項籍等人,又豈能夠盜取九五至尊之位?
劣馬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日行千裡,燕雀無論心誌再高也不能扶搖直上,朽木無論再如何打磨也不能做棟梁,不受天命才德淺薄之人無論如何幻想也成不了帝王。人如果過分貪戀美食,一味的把佳肴端到桌子之上,桌腿被壓斷後,就連一口粥也不會再有。人如果過分貪戀權柄,沒有帝王之資卻要強行加冕,覆滅之日就連多活一天也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