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石城的城牆在暮色中泛著青灰色的冷光,宛如一條沉睡的巨蟒,鱗片間凝結著百年的霜雪與血汙。
城頭的“鐵”字大旗被西北風吹得獵獵作響,旗杆上的鐵鏽簌簌掉落,混著碎冰砸在巡邏士兵的甲胄上,發出“叮叮”的脆響,如同死神在叩擊城門。
護城河結著三尺厚的冰,冰層下隱約可見凍僵的浮屍,甲胄上的狼頭紋章與鐵石城守軍的“鐵”字護心鏡兩兩相對,像是兩個世界的亡魂在隔河相望。
橋西頭的老槐樹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三年前被紫霄賊砍斷的樹乾上,至今還嵌著半枚箭鏃,箭杆上的“血狼”標記已被鐵鏽覆蓋,卻依然猙獰如活物。
城主府的青銅門環結著冰棱,門廊下的石獅子雙目空洞,眼眶裡積著的雪水凍成冰柱,像是流不儘的血淚。
趙岩踩著咯吱作響的木階登上城樓,靴底碾碎的冰碴混著陳年血垢,在月光下泛著暗紅,與他腰間的銀鈴殘片形成刺目對比。
“第三遍巡查了,城主。”副將陳林遞過熱酒皮囊,壺嘴結著薄冰,“城中的糧食配給已經開始短缺了,怕是.....”
趙岩望向城內,炊煙寥寥可數,偶有幾縷升起,也是灰黑色的——那是用屍體骨灰混合著木屑燃燒的慘狀。城南的煉油廠方向飄來甜腥的煙霧,與城牆上的凍瘡藥膏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看見那些冰棱了嗎?”趙岩指了指女牆邊緣的冰柱,每根都裹著細碎的布片,“去年冬天,百姓用棉被堵城牆縫隙。在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放棄。”
遠處的亂葬崗方向突然騰起幽藍的磷火,如同無數鬼火在跳舞。陳林的喉結滾動:“那是紫霄賊在燒屍體,用煉油廠的油……”
“噓——”趙岩突然按住副將的肩膀,耳中捕捉到一種異樣的聲響。那是冰層下傳來的“哢嚓”聲,不是自然的冰裂,而是有人在水下撬動鎖鏈。
兩人趴在女牆上,借著月光看見護城河冰麵下閃過黑影——是幾個渾身覆雪的人,正在用凍僵的手指摳挖連坐鏈士兵的屍體。他們腰間掛著的不是武器,而是裝著窩頭的草袋,每個窩頭都用指甲刻著歪斜的“生”字。
“是城北的乞丐,”陳林的聲音裡帶著哽咽,“他們在撈屍體上的名冊頁,說要磨成粉,混在火硝餅裡……”
趙岩的目光落在乞丐們腰間的鐵環上,那是用連坐鏈熔鑄的求生符。他突然想起女兒臨死前攥著的糖葫蘆,糖紙在火中蜷成灰燼的模樣,與這些鐵環在月光下的反光重疊。
“去開倉,”趙岩突然下令,“取三車粟米來,煮成米粥去給這些人吃上一頓。可能就算他們吃了這段也無法活下來,但是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立場。”
陳林領命而去,靴底碾碎冰棱的聲音中,趙岩聽見城內傳來隱約的民謠:“連坐鏈,鎖亡魂,狼頭旗下無生人……”歌聲從各個角落升起,像是從地底下鑽出的無數亡靈,在為即將到來的黎明哀歌。
城牆下的陰影裡,一個婦人正在用凍裂的手指在磚牆上刻字,每一筆都滲著血:“丙叁拾柒號張五,妻劉氏,光緒三年三月初七……”她的孩子趴在背上,早已凍僵的小手攥著半塊火硝餅,餅麵上的“生”字被鮮血染紅。
鐵石城的夜色中,無數這樣的身影在蠕動,如同黑暗中的螢火蟲,用最後的力氣點亮希望。趙岩望向紫霄賊營地,那裡的狼頭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卻再也遮不住底層士兵眼中的疑慮——那些被連坐鏈鎖住的靈魂,正在被鐵石城飄來的火硝餅喚醒,如同凍土下的種子,等待春風的第一聲呼喚。
當更夫敲出子時的梆子聲,趙岩看見護城河冰麵突然裂開一道縫,一枚裹著名冊頁的窩頭浮出水麵,餅麵上的血字在月光下明明滅滅,如同一個即將破繭的蝶。他知道,這隻是開始,鐵石城的寒夜裡,每一塊火硝餅都是一顆火種,終將引燃整個冬天。
醜時一刻,鐵石城暗巷裡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艾草味,與城牆根腐雪的氣息交織,宛如一幅壓抑的市井畫卷。趙岩握著密報的手懸在半空,羊皮紙上“紫霄賊細作求見”的字跡被燭火映得搖曳不定,恰似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
“讓他從狗洞進。”趙岩對副將陳林低語,指腹摩挲著劍柄上的狼頭紋章——那是三年前從紫霄賊主將屍體上掰下的戰利品,在陰影中泛著幽藍,宛如一隻暗藏殺機的眼睛。
狗洞外的風雪裹挾著一道灰影鑽了進來,來人蜷縮著身子,肩頭抖落的不是雪花,而是細碎的草屑。他頭戴鬥笠,麵紗下露出的下巴結著凍瘡,灰布長袍下擺沾著深色汙漬,散發著淡淡的鬆脂味——那是紫霄賊用來修補戰車的材料。
“鐵石城城主?”來人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打磨過,右手按在胸前,那裡凸起一塊硬物,“我代號‘灰鶴’,來自紫霄賊輜重隊。”
趙岩的玄鐵劍出鞘半寸,寒芒掃過對方腰間的連坐鏈鐵環,環上刻著“戊肆佰貳拾叁”,卻在“叁”字處缺了筆畫,像是被利刃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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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張五告訴我的消息。”來人掀開鬥笠,露出左眼上的刀疤——那道疤從眼瞼斜貫至顴骨,將瞳孔切成兩半,“他臨死前塞給我半塊名冊頁,說鐵石城有個會在劍柄係銀鈴的人,值得賭命。”
趙岩的目光落在對方缺了三根手指的右手上,指縫間嵌著黑色顆粒——那是火硝與鬆脂的混合物,紫霄賊用來製作燃燒彈的原料。
“說吧,你們需要什麼。”趙岩的劍刃輕觸對方喉結,銀鈴殘片在劍穗上晃出細碎光影,“我不跟死人談條件。”
來人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一隻蜷縮的布偶,布偶身上縫著“平安”二字,針腳歪歪扭扭,顯然出自孩童之手。布偶的衣角露出半片名冊頁,邊緣焦黑,像是從火中搶出的殘片。
“這是丙陸佰號王二的女兒繡的。”來人的聲音低沉,“王二每天揣著這布偶,說等打完仗就回家給女兒補完繡工。可他不知道,女兒半年前就餓死在亂葬崗,屍體被野狗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