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的矮屋被暮色浸得發沉,他陷在三條腿的藤椅裡,磚頭頂著的椅腿微微晃悠,卻晃不散他周身的靜。
牆根的廢品堆在昏暗中成了模糊的剪影,空酒瓶口的蛛網沾著夕照的碎金,他眼皮半闔,望著地上那汪積雨,水裡漂著的煙蒂像片打轉的枯葉。
臉上的溝壑裡嵌著洗不淨的灰,卻掩不住眼神的定。方才在街頭捏糖畫時的隨和笑意,此刻褪成了嘴角淺淺的平線,下頜線繃得不算緊,倒像是把紛雜的念頭都壓進了鬆弛的皮肉裡。
他抬手蹭了蹭鼻尖,指腹的老繭刮過眼角的皺紋,那動作慢得像在數著時光的紋路,指尖落下時,恰好接住一片從樓縫裡飄來的枯菜葉。
目光落在牆角那叢磚縫裡的野草上,草葉被廢氣熏得發蔫,頂端的花苞卻鼓得緊實。
他就那麼望著,瞳孔裡映著草葉的影子,沒什麼波瀾,又像含著些沒說儘的話——或許是在想這草明天會不會開花,又或許是在算今夜的露水會不會把糖畫模具打濕。
隔壁的鐵鍋摔在地上,“哐當”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緊接著是女人尖厲的咒罵,混著孩子的哭嚎,在狹窄的巷弄裡撞來撞去,最後碎成一地刺耳的碴。
斜對門的收音機正放著走調的評劇,老生的唱腔被電流絞得嘶啞,時不時冒出“滋滋”的雜音,像生鏽的鋸子在拉著空氣。
垃圾堆那邊傳來野狗的撕咬,低沉的嗚咽裡混著骨頭碎裂的輕響,間或有酒瓶被踢翻的脆響,玻璃碴子滾過碎石路,發出“嘩啦啦”的摩擦聲。
更遠處,不知哪家的抽水機“突突”地喘著氣,把渾濁的汙水抽進排水溝,水流衝擊鐵皮管的“咚咚”聲,像在敲著麵破鑼。
他眼皮半闔,眼角的皺紋裡積著灰,卻掩不住眼神的靜。罵聲、哭聲、機器聲在他耳邊織成密不透風的網,他卻像沒聽見,隻慢悠悠地抬起手,拂去落在膝頭的一片廢紙。
指尖劃過紙頁上模糊的字跡時,嘴角牽出道淺淡的弧線,像是在琢磨這嘈雜裡藏著的某種節奏——就像他捏糖畫時,銅鍋熔化的糖漿“咕嘟”聲裡,總能聽出火候的老嫩。
藤椅“吱呀”一聲,他換了個姿勢,磚頭頂著的椅腿晃得更明顯了。野狗的撕咬聲漸歇,評劇的調子也低了下去,隻剩下抽水機還在固執地“突突”著。
他望著那叢磚縫草,草葉上的露珠被震得滾落,砸在地上的積水裡,漾開細小的圈。那圈兒慢慢擴開,把所有喧囂都圈在了外麵,隻留下他眼底那片淡淡的凝思,像這貧民窟裡難得的、喘口氣的空當。
“整整兩年多了,終於要對這裡動手了嗎?還是說....有著其他的事情呢?”老人在躺椅之上喃喃自語道。
這老人在這裡這麼多年,自然也是有著自己的一套獲取情報的方式,但是最近紫霄城中的管控變得格外的嚴格,這也使得老人在這段時間裡麵不敢輕舉妄動。
因此他也就自然不清楚鐵石城和北蕭城那邊的血蛭之災,他隻是猜測著是不是北蕭城那邊準備向著紫霄城動手了。
“按照最近的情況來看,這紫霄賊的勢頭正盛啊!看來應該不是來進行總攻的,難不成是北蕭城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頂級諜子的嗅覺就是這樣的,能夠通過一些細枝末節來判斷出事情的一個大概走向。
這位看起來不起眼的糖畫老頭,居然隻是透過了簡單的信息就大致推斷出來目前的大致局勢,不可謂不專業啊!
“看來要早點跟那個派來的小子碰頭了....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先處理掉一些麻煩。”
作為一個老諜子他其實早就發現紫霄城的巡邏隊有在暗中的監視自己,在以往他並不在意將自己的行蹤暴露給紫霄城們,但是現在還不一樣了。
現在有著重要的事情要去確認,因此老人也隻得略施小計來甩掉其他來盯梢的小兵了。
後半夜的風帶著股嗆人的煤煙味,從巷尾那座矮趴趴的煤場漫過來,卷得牆根的枯草簌簌發抖。
草葉上的霜氣還沒散儘,沾在糖畫老人的褲腳,像誰撒了把細碎的鹽粒。他“醉醺醺”地晃到側門前,門楣上爬滿的牽牛花藤早枯成了褐色,藤條間掛著的殘花像串皺巴巴的紫鈴鐺,被風撞得叮當響。
指尖在門板的銅環上胡亂劃著圈,銅環被歲月磨得發亮,映出他眼底的“醉意”。門軸上的鐵鏽被他蹭得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裝鐵屑的盒子。
他忽然腳下一軟,半個身子往門上撞去,門板“吱呀”一聲慘叫,震得門楣上的蛛網抖了三抖,網上粘著的碎葉悠悠飄下來,落在他的肩頭。
“咳咳……”他捂著嘴咳了兩聲,喉間溢出幾句含混的嘟囔,聽著像在抱怨這鬼天氣凍得人骨頭疼,又像在念叨巷口那碗多放了醋的豆腐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