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熔化的赤金,潑灑在黃天寨連綿的石牆上,將整座山寨染成一片沉鬱的暗紅。漫山遍野的黃巾軍幡在晚風中瘋狂翻卷,數萬麵幡旗從寨門一直鋪展到祭壇腳下,連成洶湧的赤色浪潮。
幡麵“天公將軍”的符篆被夕陽鍍上詭異的金邊,扭曲的紋路在風裡掙紮扭動,宛如無數隻被烈焰灼燒的血色蝴蝶,振翅欲飛卻又被無形的鎖鏈牽絆。
祭壇四周的“聖戰碑”泛著冷硬的青光,碑底埋著的戰敗者斷刃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刃口一律朝向寨外,仿佛仍在無聲嘶吼著複仇的執念。
祭壇中央,百具“妖人”屍體堆成的“鎮魔塔”散發著濃烈的屍臭,屍身早已僵硬,卻仍保持著臨死前的扭曲姿態:有的五指摳進同伴的皮肉,有的喉嚨裡卡著半截斷矛,插在屍堆中的聖旗在風中微微輕顫,旗麵心臟位置用金粉繪製的“淨”字被晚風不斷刮落金屑,如細碎的星火墜入塔底的黑暗,悄無聲息地湮滅。
祭壇下的校場早已列滿將士,五千“聖戰士”組成的方陣如鐵鑄般凝固在凍土上。前排士兵舉著丈二長矛,矛尖的寒芒在殘陽下連成一片利刃之林,矛杆纏著浸過朱砂的黃巾,風過時嘩啦啦作響,與背後“聖戰碑”的青銅嗡鳴形成詭異共鳴。
後排的藤牌手半蹲成弓,盾牌上用豬血畫的狼頭圖騰被汗水浸得發亮,邊緣還嵌著未拔的箭矢——那是上月與紫霄賊斥候廝殺時留下的,箭杆上的狼首紋已被刀劈得模糊。
校場中央的空地上,百餘名“淨妖司”祭司圍著篝火起舞,他們身披白袍,袍角繡著半開的蓮花,手中銅鈴隨著舞步輕響,鈴聲裡混著鐵鏈拖地的鈍響——那是從“滌罪壕溝”拖來的紫霄賊俘虜,三十人被倒吊在旗杆上,腳踝的銅鈴與祭司的鈴聲交錯,像在奏響一場血色祭典。
俘虜的哀嚎被麻布堵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悶響,涎水順著下巴滴落,在凍土上砸出細小的坑,與校場邊緣刑具碰撞的“哐當”聲交織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劉角端坐於祭壇頂端的青銅戰座上,這尊由西域貢銅澆築的巨座,扶手雕刻著纏繞的雙蛇,蛇眼鑲嵌著鴿血紅寶石,在殘陽下閃著妖異的光。
他身上的道袍刻意撕裂至腰腹,露出古銅色的胸膛,上麵布滿交錯的刀疤與火燙的“天”字烙印,最中央那枚深入肌理的狼首刺青,狼眼用仇家膽汁混合朱砂點染,在燭火中泛著幽幽的紅光,與祭壇四周燃燒的“鎮妖燈”相互呼應。
“周倉。”劉角的聲音低沉如壇下悶雷,指尖摩挲著戰座扶手上的蛇形紋路,指腹碾過蛇鱗般的凹凸。
“你當年在西陲糧道救下的三百流民,如今已是我黃天寨的‘聖糧衛’。此番北上,正好讓他們瞧瞧,是誰讓紫霄賊斷了活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校場,落在那些年輕士兵臉上。
“記住,青嵐河的冰下不僅有血蛭,還有西陲百姓的骨殖。”
祭壇下的周倉猛地單膝跪地,玄鐵護心鏡撞在石階上發出鏗鏘巨響,震得周圍士兵甲胄上的霜塵簌簌墜落。
這漢子生得虎背熊腰,肩寬幾乎抵得上常人兩人,裸露的臂膀肌肉虯結如老樹根,古銅色皮膚下青筋暴起如盤蛇。
左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從眉骨斜貫下頜,疤痕邊緣翻卷著暗紅色的皮肉——那是五年前他還是西陲馬幫首領時,為護糧隊殺出紫霄賊重圍,被劉墨親衛用鉤鐮槍劃開的,當時他懷裡還揣著給女兒治病的草藥,血浸透藥包時,連草根都染成了紫黑色。
最觸目的是他空蕩蕩的左臂袖管,粗麻繩緊緊纏至肩頭,繩結處滲出暗紅的血漬。三年前劉角被紫霄賊圍困鷹嘴崖,是他單騎衝陣,用身體撞開連坐鏈的缺口,左臂被鐵鏈絞斷時,他仍死死攥著劉角的衣角,在雪地裡拖出丈長的血痕。
戰後劉角親賜他“破陣將軍”令牌,令牌背麵刻著“黃天無殘兵”,可他總把斷袖塞進甲胄,說“殘軀不配扛旗”。
“末將敢請!”周倉的吼聲震落幡旗上的霜塵,獨臂按地的力道讓石階崩出細紋,“讓‘聖糧衛’為先鋒!他們中有十二人是當年糧道幸存者,認得紫霄賊的暗渠暗號,定能炸開青嵐河冰壩!”
校場的士兵們忽然齊喝,聲浪掀得黃巾獵獵作響,如同平地起了一陣赤色風暴。
前排的“聖糧衛”舉起特製的破冰錘,錘頭上還留著當年馬幫的火印,其中一個瘸腿少年突然摘下頭盔,露出頭頂的疤痕——那是被紫霄賊的震地弩碎片劃傷的,他嘶吼著將錘柄往地上猛砸。
凍土崩裂的脆響中,校場兩側的投石機突然揚起,石彈裹著浸油的麻布在暮色中劃出弧線,如同一群蓄勢待發的巨獸,投下的陰影將士兵們的臉切割得明暗不定。
後排的弓箭手已搭箭上弦,箭簇塗著墨綠色的毒液,在殘陽下泛著金屬與毒素混合的冷光。
劉角忽然抬手,從戰座旁抓起一枚青銅符節,符節上雕刻的“黃天當立”四字被他指腹磨得發亮,邊緣的棱角刮過掌心,滲出血珠滴在符節上,與青銅的綠鏽混在一起,像極了地圖上標注的血蛭母巢位置。
“青嵐河的血蛭群是把雙刃劍。你該記得,當年西陲的‘血蝗災’,便是用活人血引才撲滅的。”他將符節擲向周倉,節尾的倒刺閃著寒光。
“祭司們會帶著‘血引’,若遇蟲群,便以紫霄賊俘虜為餌。”
周倉用僅存的右臂接住符節,指腹撫過倒刺時,校場的篝火突然爆響,火星濺在士兵們的甲胄上,映出他們臉上的決絕。
有人從懷中掏出妻兒的信物:缺角的木梳、褪色的香囊、還有用乳牙磨成的護身符,紛紛塞進甲胄縫隙,仿佛這樣就能將牽掛嵌進骨血。
周倉低頭望著符節上的血珠,忽然想起女兒臨終前抓著他的斷袖說:“爹,糧食要分給餓肚子的人。”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