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晨曦還未完全驅散夜間的涼意,運輸站的大院裡已經響起了引擎的轟鳴和人聲的嘈雜。江奔宇和覃龍各自推著擦得鋥亮的二八大杠,在料峭晨風中準時來到了運輸站。輪子碾過濕漉漉的青石板地麵,發出嘎吱的輕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柴油味和昨夜露水的氣息。
把覃龍帶到跟車員辦公室後。
和往常一樣,江奔宇習慣性地先走向調度室外那塊巨大的水泥黑板,那裡用粉筆寫著當日所有卡車的任務分配。然而,今天的黑板與平時截然不同。原本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市內運輸任務幾乎被完全覆蓋,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幾乎相同的內容,鮮紅的粉筆字跡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緊急任務】三鄉鎮糧所→羊城軍區
【物資】公糧秋征入庫)
【執行車輛】後麵跟著一連串熟悉的編號。
江奔宇的眉頭瞬間鎖緊。羊城軍區,路途遙遠且路況複雜,水道多,橋就多,很多地方明明就是在對麵,但實際上不得不繞很遠的路過橋後,再繞路才能到達,絕非輕鬆任務。他目光掃過編號,果然看到了自己那輛熟悉的“老解放”編號,緊隨其後,孫濤的車號也在列。但最紮眼的是,原本預計會出現的蘇國富的車號——特彆是這種集體任務,他往往會想方設法分一杯“安全羹”——竟然不見了。
“怎麼回事?”江奔宇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快步走向調度室。狹窄的調度室裡煙霧繚繞,值班調度員正對著話筒大聲確認著什麼。
“同誌,”江奔宇提高聲音問道,“今天的出車任務怎麼臨時全改了?還都是公糧緊急運輸?”
調度員從文件堆裡抬起頭,眼角還有熬夜的血絲,語氣帶著被無數遍追問後的不耐煩:“‘公字當頭,軍務緊急’,懂不懂?這是指揮部昨晚連夜下的命令,三鄉鎮公糧按時按質送達羊城軍區!彆問那麼多,趕緊拿鑰匙和路單!”他甚至沒給江奔宇細問的機會,就熟練地扯下夾在登記本上的鑰匙串和三聯運輸單據,啪地拍在桌上。“15號車!動作快點,彆耽誤發車時間!”
江奔宇抓起鑰匙和票據,厚重的紙張壓在掌心,冰冷堅硬。他攥緊了鑰匙,金屬的棱角硌著皮膚,心頭的不安更甚。這變動太過突兀,尤其是蘇國富的缺席……但任務如山,他隻能壓下疑慮,轉身大步走向停車場裡那輛熟悉的墨綠色解放牌ca10b卡車。
卡車靜靜地趴在停車位裡,龐大的車身在晨光下如同沉默的巨獸。江奔宇沒有絲毫鬆懈,立刻開始進行出車前的強製檢查。他繞車一周,半蹲下身子,眼神銳利如鷹:
輪胎:仔細檢查六個輪胎的花紋深度、氣壓用腳使勁踹了踹,聽回響)、外壁有無鼓包或裂紋。手電筒仔細掃過輪胎螺絲,確認每一顆都緊固。
燈光、後視鏡、喇叭:逐一測試轉向燈、大燈、刹車燈是否正常,後視鏡角度調整到位,喇叭聲音洪亮引來遠處幾個司機好奇的抬頭)。
冷卻液、機油、油箱:擰開機油尺查看油質和油位,水箱蓋邊緣滲出的水汽顯示水位正常,油箱蓋也確保擰緊。
車身:敲打貨箱板,檢查捆綁糧食的繩索是否齊全牢靠。一切正常。
最後:他趴下身,手電筒的光柱探入車底——傳動軸無明顯變形、油封沒有滲漏、後橋包完好……視線重點移向刹車係統的鋼線和管線。光線所及之處,粗大的刹車管線從車頭踏板一路延伸至後橋鼓刹,表麵並無明顯破損或斷裂。江奔宇伸手用力扯了扯幾處關鍵節點連接處的管線,感覺拉索緊繃,似乎沒有問題。“大概多心了?”他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塵土。
就在這時,孫濤喘著氣小跑過來,臉上也帶著同樣任務的單據:“江哥!怎麼樣?檢查完了沒?我看你今天也跑羊城?”他把單據遞過去瞄了一眼,“嗐,這一大早上緊急集合,慌得我差點忘了檢查。”
“嗯,剛看完一遍。”江奔宇指了指自己的卡車,眉頭微蹙,“濤子,你看到調度黑板上今天單獨出車的名單了嗎?”
孫濤撓撓頭:“急急忙忙的,沒細看。咋了?”
“今天出任務的幾乎囊括了站裡八成能動的車,但……”江奔宇壓低聲音,“蘇國富那輛,黑板上沒名字!他請假了。”
孫濤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慣常的鄙夷:“操!又是他!媽的,這王八蛋挑肥揀瘦真是挑出境界了!平時跑城裡的好活兒搶著上,遇到這種長途重擔子、時間緊的苦差事就跑得沒影!次次都這樣,真他媽不是東西!我聽說昨天他還跟調度勾肩搭背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孫濤隨口一句“跑得沒影”,如同冰錐紮進江奔宇心底。昨晚蘇國富請假,今早緊急任務……再加上昨天從鬼子六那裡聽來的信息……一層冰冷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他看著眼前檢查完似乎正常的卡車,那股不安感爆炸般彌漫開。但任務在身,容不得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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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子,”江奔宇深吸一口氣,語氣儘量平靜,“你先做著車檢,仔細點!我得提前拐個彎去一趟三坡碼頭茶攤。”
“去茶攤?這不順路啊?”孫濤不解。
“嗯,錢哥還在那兒。”江奔宇拉開車門,動作利落地攀上駕駛座,“這趟去羊城正好路過軍區駐地附近,我順路問問他想不想搭個車回去。你檢查仔細了再出發,彆急。我在前麵鎮子東頭的路口等你!就是咱們常停那片林子邊上,記得嗎?”
“行!明白了江哥!那你慢點,我一會準到!”孫濤爽快地答應。
沉重的引擎轟鳴著蘇醒,尾氣管噴出一股濃黑的煙氣。江奔宇熟練地掛擋、鬆手刹,龐大的卡車緩緩駛出運輸站大門。經過門崗檢查時,他的眼角餘光仿佛瞥見辦公樓二樓一個窗戶後,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駛離運輸站的喧囂,晨光漸亮。通往三鄉鎮的道路已經蘇醒:步履匆匆穿著藍灰色工裝的工人成群結隊向工廠區走去;挑著新鮮蔬菜的農民、推著板車的商販沿著土路向鎮集彙聚;偶爾幾輛滿載的馬車踢踏著蹄子緩緩而行;幾輛自行車清脆的鈴鐺聲在晨風裡回蕩。一派尋常的晨間景象。
江奔宇駕車沿主路行駛了一段。要去三坡碼頭茶攤,通常的主路需要繞道鎮中心。但他此刻心頭疑雲密布,一種強烈的直覺讓他不想走尋常路。他需要一段能測試車輛性能的路!一段……特彆是能清晰測試刹車性能的路!
念頭一轉,他在一個岔路口猛地打正方向盤,偏離了向左的主道,選擇了前方那條較為僻靜、通往“雞穀山”的山路。這條路他走過,坡度大,人車稀少,山頂有一段平緩區域,正好!如果真有問題……提前在山路上暴露也好過在通往羊城的危險國道上下坡時才發現!
卡車的引擎聲陡然變大,沉重的車體開始吃力地爬坡。雞穀山的山路是砂石鋪就,蜿蜒向上,兩邊是濃密的灌木和稀疏的林木。車廂裡滿載的稻穀散發出特有的穀香氣,但江奔宇此刻的心神已全部凝注在手下的方向盤和腳下的三個踏板上。
坡度越來越陡。卡車以低檔位艱難地向上攀爬。終於,車輛駛入了山頂那片相對平坦開闊的小平台。此處海拔較高,涼風習習,能俯瞰遠處三鄉鎮朦朧的輪廓。換做平時,或許是駐足遠眺的好地方,但今天江奔宇沒有絲毫欣賞風景的心思。
停穩車,確認四周無人無車。他深吸一口氣,右腳輕輕踩下了刹車踏板。
不對勁!
第一個念頭清晰而冰冷地擊中了他。以往隻需輕輕點下的力道,這次卻需要踩得更深!踏板的感覺異常軟綿,反饋極其遲鈍!車子並未像預期那樣迅速減速!
他立刻鬆開,然後猛地再次踩下——這一次幾乎用儘全力,腳掌甚至能感受到刹車杆底部的阻力!
吱——————!
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但短暫的長鳴,車速確實驟減了!然而,這巨大的刹車力度效果……似乎與預期差了不止一籌!按常理,重載下如此重刹,車輛應該幾近抱死,但現在隻是感覺被猛烈拉了一下,減速幅度遠不及預期!
冷汗瞬間從江奔宇的額角滲出!他不信邪,連續猛踩了三下刹車!
“哐!——吱……嘎——哐!”每一次重踏,都伴隨著刹車鼓內部發出的異常沉悶的、好像金屬摩擦又像什麼東西斷裂的雜音!每一次踩下,腳感都比上一次更軟,製動行程越來越長,製動力卻一次比一次更微弱!最後一次踩下去,刹車踏板幾乎直接壓到了車廂地板!
完了!真的完了!江奔宇的心沉入了冰窟!這不是簡單的刹車疲軟或漏氣!這像是刹車拉索在內部斷裂或被做過什麼手腳油管裡被注入液體排空空氣?金屬疲勞點被人為處理過?),導致在低強度使用如緩慢減速)時還能勉強維持一絲作用,但一旦遭遇連續、猛烈的製動需求,整個係統會徹底失效!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淹沒了他!下山的路陡峭異常,車後滿載著十多噸重的國家公糧!失控的後果……不敢想象!
必須立刻停車檢修?但山頂並非安全之地!時間緊迫!電光火石間,江奔宇做出了決斷!絕不能從這裡直接下山!山下是村莊和人群!
他眼神如刀,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
1.立刻將檔位掛入最低的慢檔!利用發動機的巨大牽製力死死拖住車速!引擎發出痛苦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