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套著寬大的舊工裝,頭臉掩在粗麻布下,像個遊弋在黑暗潮水中的幽靈,從河堤上下來,進入巷道,陰冷潮濕的空氣裡混雜著鐵鏽、劣質煙草、陳年黴物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油膩氣味。路上碰見的每個來人,都是靜靜地,悄無聲息地穿行於黑市狹窄曲折的巷道裡。
跳躍不定的火光是這裡的主宰——幾盞煤油燈、馬燈被塞在瓦罐裡掛在殘垣斷壁,或是乾脆放在地上,勉強照亮各自方寸之地。大部分區域靠攤主自備的手電筒,光柱鬼魅般掃過一張張被刻意壓低的臉和擺放在油氈布、破席子上的貨物。
他走得很慢,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過一個個或明或暗的攤位。映入眼簾的多是些尋常物件:用竹筐裝著的細鹽塊像沙子般堆著;雪白雪白的的白糖裝在木質的罐裡;散裝的、散發著清香味的糧食——大米、麵粉做的糕點甚至混雜著不同顏色的麵粉拚接而成,看著的確好看;一匹匹的土布、褪色八九成新的舊軍裝、各個廠的工裝;塑料紐扣、鬨鐘、搪瓷缸子、盆……甚至有角落裡零星擺著幾隻的活雞,被草繩縛著,在低光下眼神驚恐。這裡更像一個隱秘的生存物資交換站,充斥著掙紮的印記。
江奔宇心底泛起一絲失望。看來司機口中的大場麵,對他所需而言,不過是水麵下的碎屑。就在他準備結束這次探索時,一麵支在爛磚牆邊的木牌子撞入眼簾。牌子顯然是從某個舊板箱上拆下來的,用粗糲的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張揚的大字:“大量豬肉!現殺!管夠!”字跡在昏暗中依然透著股粗豪的生猛氣息,在周遭以斤兩小量交易的格局中顯得格外突出。
那攤子隱在一處向內凹進的牆角陰影裡,後麵有個同樣穿著深色衣服的壯碩男人,整個人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微眯著的、警惕的眼睛在掃視著過往的人流。攤前沒有任何肉品展示,隻有一塊鋪在地上的大木板。
江奔宇心中一動,腳步不著痕跡地轉向那個角落。他走近到離攤位幾步之遙,停下,嘶啞著聲音開門見山:“老板,豬肉,怎麼出?”
攤後的男人像一頭潛伏的獸類抬起頭,目光如鉤子般刮過江奔宇掩在麻布下的臉,仿佛要穿透那層粗布。他聲音低沉,帶著磨砂質感:“要多少?”
“一兩頭的話呢?”江奔宇試探著,聲音依舊沙啞。一兩頭整豬的量,在此時此地,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攤主沒有立刻回答價格,反而向前微微傾身,陰影將他半張臉遮蔽得更深,帶著審視的意味反問道:“你能吃得下?”這話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對買家實力的摸底。
“啪嗒!”一聲輕響。江奔宇手腕一翻,一疊厚厚的紙票竟直接拍在了肮臟的大木板上!昏黃的光線下,那些或舊或新的紙幣,麵額大部分是十元,也有零星五元和兩元,被一根破舊的橡皮筋草草捆紮著,像一塊沉甸甸的磚頭。那厚度,至少是上千塊的體量。在遍地是幾毛幾塊交易的黑市角落,這宛如一塊真正的黃金墜入泥地。
攤主原本警惕緊繃的肌肉似乎瞬間鬆弛了一下,瞳孔深處有精光一閃而過,那張被陰影籠罩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近似熱情的神色。“喲嗬!同誌!痛快人!”他喉嚨裡發出一種滿意的咕噥聲,向前挪了挪,“要多少有多少!管夠!咱這貨足得很!”他拍了拍胸脯,底氣足了不少。
“有多少庫存?”江奔宇追問,聲音沒有波動,那疊錢依舊醒目地躺在大木板中央。
攤主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齒,語氣帶著點得意和試探:“很多!多到…就怕同誌你,沒辦法拉走啊!這可不是幾斤幾十斤的玩意兒。”他看著江奔宇包裹嚴實的身形,顯然不認為他帶了多少運輸工具。
江奔宇立刻接道:“沒事。我去河提集市那邊租個帶篷的貨車。拉走是我的事。但——得你們的人給我把東西裝上車。”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提出了條件。
“有車?”攤主眼睛一亮,語氣更加熱絡,“沒問題!那是自然,包裝車!車在哪兒?同誌現在開來了?咱們立刻安排人手!”他似乎已迫不及待想完成這筆大單。
江奔宇卻搖了搖頭,沙啞道:“還沒來。我得先去問問河堤邊的那些司機,實在不行還得去找那些貨運站的司機,看有沒有願意接這個活的。”他顯得很謹慎。
攤主剛剛浮起的熱情瞬間凍結在臉上,眉頭再次擰緊,眼神裡浮現出懷疑和被戲弄的慍怒:“同誌!那你這是…逗我玩兒呢?”他的聲音冷了下來,身體也微微後撤,回到了最初警惕的姿態。大木板上的錢像是諷刺。
“嘖,你這人…”江奔宇似乎被對方的急躁逗笑了,麻布下傳來一聲短促的輕哼。他沒有去動那疊錢,隻是慢悠悠地從另一個鼓鼓囊囊的口袋裡,又摸出了一遝略薄些,但同樣分量十足的鈔票,重重地拍在剛才那疊錢上麵!新舊鈔票混雜,更顯厚實。他指了指下麵那疊錢:“這一千塊,是定金!夠不夠意思?”他頓了頓,確保對方的視線被牢牢釘在那厚厚的紙鈔上,“你把貨備齊!要最好的肥膘,彆濫竽充數,你們幫我殺死,豬血也要收集起來!今天淩晨——四點!雞叫頭遍的時候,河提集市入口靠右手第三棵大樹下麵,肯定有車停那兒!到時候我還有……”他伸手在另一遝錢上比劃了一下,“……這個數,攏共一萬塊左右!就看你這肚子,能不能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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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金?!”攤主眼睛死死盯著那兩摞錢,喉頭滾動了一下。尤其是聽到“五十頭”的數字時,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他反複看著江奔宇被麻布包裹的頭臉,似乎在掂量這句話的可信度,但金錢的誘惑壓倒性地蓋過了疑慮。片刻沉默後,他猛地一點頭,語氣重新變得肯定:“有定金…行!夠痛快!我回去立馬安排!備貨、點數、挑最好的肥膘!”他挺直了腰板。但下一秒,他盯著江奔宇的眼睛,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到時候要是到了點兒,你沒帶錢來,沒看到車,這定金,一分不退!”
“放心!錢和車都不會少你的。”江奔宇語氣肯定,緊接著又加重了語氣強調,“給我足五十頭的貨!一頭不能少,但也彆多摻水!要是貨不對板…”麻布下露出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鋒,一股冰冷的壓力無聲地彌漫開來,“…我自然有我的手段。”他的話輕飄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攤主被這突然轉換的眼神和氣場懾得心頭一凜,笑容僵了一下:“您放心!絕對足斤足兩!這肉都是我們自個兒從北…”他話出口太快,突然意識到不妥,猛地刹住,眼神閃爍了一下,連忙圓回話頭:“咳…我們都是乾這行當的老手了!講究一個信譽!實話跟您說,這豬肉買賣啊,也就是我們順帶手做的,大頭還在後頭呢!咱們可是要做長久生意的!”他掩飾性地揮揮手,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片塞給江奔宇,仿佛在轉移話題。“這是票子,您收好!咱們按票認人!票在,貨就在!”
江奔宇接過紙票。那並非正規票據,而是手寫在一張裁切粗糙草紙上的收據,字跡歪歪扭扭,寫著“收到xxx同誌豬肉定金壹仟元整,憑此票認領豬肉伍仟斤。提貨時間地點詳見約定。”下麵還有一個同樣歪扭的簽名和模糊不清的手印。
“好。沒問題。”江奔宇麻利地把票據揣進工裝口袋深處,隨即彎腰,在攤主貪婪又忌憚的目光注視下,不緊不慢地將大木板上那疊作為“定金”的千元紙鈔拿起,想著攤主拋過去。整個過程,他的動作始終保持在陰影的邊緣。
離開豬肉攤,江奔宇並沒有立刻離開。剛才的對話中提到的“大頭”和攤主說漏嘴的“從北…”引起了他的警覺。這筆交易,恐怕牽扯不小。他開始更有針對性地在相對人多光亮些的雜貨區域走動,目標明確——糧食、食用油、白糖。
這裡的攤販就多多了,商品也略顯“高端”一些。很快,他發現了目標:散裝的大米、花生油和白糖。數量不多,堆放在一起。引起他特彆注意的是這些貨物的包裝。裝米的麻袋,縫合處殘留著撕裂的標簽,依稀可見花哨的繁體商標;花生油裝在暗綠色的、印著複雜繁體字圖案的舊鐵皮桶裡;用半透明油紙包著的粗粒方糖,那包裝紙上也赫然印著繁體的廠名和地址!這絕不是目前內地常見的包裝!
“hk香港)來的好東西…”一個賣油的攤主擠眉弄眼地對他低聲推銷,仿佛在說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江奔宇恍然大悟——走私!這恐怕就是司機提到過的,借著複雜水道南下的地下通道商品!難怪能出現在這黑市處。
機會難得。江奔宇快速計算著手上剩餘零散現金,不動聲色地在幾個攤位上分彆購買了一定數量的大米、食用油和白糖。交易迅捷,錢貨兩清。
接下就是關鍵。提著或抱著這麼多“大件”物資在黑市走動無疑像黑夜中的燈塔。江奔宇的“幽靈行動”開始了。他裝作尋找同伴或檢查貨物,刻意引導著願意送貨或者根本沒打算送的小販,將購得的米袋、油桶和糖包,分幾次、分彆運送到離主巷道稍遠、緊貼廢牆根的幾個黑暗死角裡。那裡堆積著不知名的垃圾雜物,光線幾乎絕跡。
“勞駕放這兒,我朋友等下派人來接。”他對小販如實說,聲音平淡。
等小販放下東西轉身離開,或是他自己確認周圍視線短暫錯開——比如某個燈光正好掃過彆處,或者路人恰好擋住了視線——他的身影便迅速融入那片最濃稠的黑暗。手指迅捷無聲地掠過冰冷的鐵皮油桶邊緣,指尖觸碰到沉重的米袋麻布表麵,拂過粗糙的糖紙包裝…每一次觸碰的瞬間,在幾乎無法捕捉的時間內,地麵上那堆物資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原地隻留下幾不可察的塵埃微動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氣味。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沒有一絲光影泄露,隨身攜帶空間的能力被他運用得嫻熟無比。他的心在每一次“收取”時都繃緊,高度警覺地感知著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確認無人留意這陰暗一角的小小“奇跡”。
如此這般,重複幾次後,他手上早已空空如也。江奔宇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遊蕩在昏暗的巷道裡。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數道來自不同方向的、粘稠而灼熱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緊緊釘在他空空如也的身上,在他走過時,緊緊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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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交易完成了,但懷揣著數千巨款的“肥羊”,此刻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貪婪的視線下離開。
江奔宇對此心知肚明,卻恍若未覺。他步履從容,朝著印象中那個掛著昏黃煤油燈的入口方向穩步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穩,不給那些在暗處窺伺的目光任何可乘之機的信號。
順利擠出那狹窄幽暗的入口豁口,重新踏上河堤上相對開闊、能感受到微風吹拂的泥土小路。他腳步絲毫未停,反而加快了幾分,迅速遠離那片搖曳著鬼火的區域。直到確定自己完全脫離入口的可視範圍,轉入一個草木更加茂密的拐彎處,他才閃電般停下。
再次確認四周寂靜無人,他一把扯下頭上的粗麻布,迅速脫下那件寬大的舊工裝。這兩件東西被他隨手丟進隨身攜帶空間深處——連同這個偽裝身份一起消失。下一刻,他熟悉的深色外套已經重新套在身上。意念微動,那輛標誌性的二八杠“永久”牌自行車已然穩穩地出現在旁邊的土路上。
翻身上車,鏈條發出熟悉的哢啦聲響。車輪碾過鬆軟的河堤泥土,留下淺淺的轍印。江奔宇沒有回頭,沿著來時的路,朝著招待所的方向奮力蹬去。
背後黑市所在的那片被低矮丘陵半遮蔽的河穀窪地,隻剩下幾點微弱不明的火光和無數雙在黑暗中閃著幽光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黑市江奔宇堆放物資的黑暗角落。他們心裡都有一個巨大的疑問,東西呢?沒看到有人搬運東西出去的啊?剛才那個黑袍人就單獨一個人又出去的啊?真是見鬼了。
黑夜並未結束,這筆在暗影中完成的巨大交易,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帶著深夜的寒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濁不明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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